八 聖林(2 / 3)

基普把棉球用泥水浸濕,然後貼到炸彈外殼上,離引信十二英寸的地方。棉球掉了下去,這意味著他還要繼續等待。如果棉球不掉下去,就意味著引信周圍已經有足夠的地方被凍住了,他就可以進行下一步。他把更多的液氧倒進泥杯裏。

冰霜圈正在擴大,這會兒半徑有一英尺。再等幾分鍾。他看到炸彈上貼的紙條,那天早上所有拆彈小組收到的最新資料裏都收錄了紙條上的話,他們讀的時候笑了半天。

什麼時候爆炸是合理的?

如果大寫的X代表一條人命,Y代表風險,V代表爆炸可預計的傷害,那麼一個邏輯學家也許會稱,如果V小於X除以Y,則炸彈應該引爆;但是如果V除以Y大於X,則應該采取措施現場製止爆炸。

誰會寫這樣的東西?

他這會兒已經跟炸彈一起在洞裏待了一個多小時了。他繼續倒液氧。在他右手邊,肩膀的高度,是一根皮管子,上麵的人把空氣從皮管子裏輸進來,以防止他因為純氧而頭暈。他又用棉球試了一次,這次粘住了。他大約還有二十分鍾的時間。二十分鍾後炸彈裏的電池溫度又會升高。但是眼下引信已經凍住,他可以開始拆除引信了。

他用手掌上下摩擦炸彈外殼,檢查金屬表層是否有裂縫。浸在水裏的部分是安全的,但是如果氧氣同暴露的炸藥接觸,就會著火。卡萊爾所犯的錯誤。X除以Y。如果有裂縫的話,他們就得用液氮。

“這是一個兩千磅的炸彈,長官。‘以掃’。”哈代的聲音從泥洞口傳來。

“五十號,環形,B。很可能有兩個引信盒。但是我們覺得第二個可能是沒有保險裝置的。聽見啦?”

之前他們已經討論過這些問題,但現在是最後一次確認,他得記在心裏。

“接通我的耳機,你退回去吧。”

“是,長官。”

基普笑了。他比哈代年輕十歲,而且不是英國人,但是哈代特別樂於遵守部隊規定。其他士兵喊他“長官”的時候總會有些猶豫,但是哈代每次都大吼一聲,精神飽滿。

他正飛速地操作,要把引信撬出來,電池已經全部失效。

“你能聽見我嗎?吹一聲口哨……好,我聽見了。最後一次灌滿氧氣。讓氣泡撲騰三十秒。然後開始。抹掉冰霜。好了,我要幹掉這個該死的……好了,該死的,搞定。”

哈代一麵聽,一麵做記錄,隨時可能發生意外。隻要一顆火星,基普就會身陷火海,也可能炸彈裏還有伏筆。那麼下一個接手的人就得考慮用別的方法。

“我在用奎爾特扳手。”他從胸袋裏拔出奎爾特扳手。冰冷,他把它搓暖。他開始拆除鎖環。很容易,他告訴哈代。

“白金漢宮換衛兵。”基普吹著口哨。他拔下鎖環和定位環,讓它們沉到水底。他能感覺到它們在他腳邊慢慢地轉著圈。還要四分鍾。

“愛麗絲要嫁給一個衛兵。‘當兵的日子太不好過。’愛麗絲說!”

他大聲地唱著,想讓自己再暖和些,胸口凍得發疼。他一直努力往後靠,離麵前的冰凍金屬盡量遠一些。他還不停地把手伸到後脖根上,因為陽光還照在那裏,再搓搓手,搓掉點兒泥、油和冰霜。彈簧夾頭很難夾住引信頭。接著,他驚恐地發現,引信頭斷了,完全掉下來了。

“錯了,哈代。整個引信頭掉了。跟我說話,聽到沒有?引信繞成一團,在下麵,我弄不出來了。沒有露在外麵的部分,沒有可以夾的頭了。”

“凍到哪個部分了?”哈代就在他頭上麵。大約幾秒鍾的時間,他已經奔到了洞口。

“霜凍還有六分鍾。”

“上來,我們把它炸了。”

“不行,再給我一些液氧。”

他舉起右手,一隻冰冷的容器放進他手裏。

“我會把泥滴在引信暴露的部位——就是引信頭掉了的地方——然後我會切開金屬。切進去,直到我能夾住引信。退回去,我會對話筒說的。”

他幾乎難以控製自己的憤怒。泥,這是他們對液氧的叫法,全灑在他自己身上,滴到水麵上嘶嘶作響。他等著結霜,然後用鑿子對付金屬殼。他倒了更多的液氧,又等了一會兒,鑿得更深了。沒有東西出來,他從衣服上扯下一條布片,墊在金屬和鑿子之間,然後用一個大錘子敲鑿子,這是非常危險的,鑿下了一些碎片。唯一能幫他阻擋火星的是他衣服上的布片。更糟糕的是他的手指越來越冷,已經不再靈活,跟電池一樣被凍住了。他一次次鑿偏,總是鑿在引信頭附近的金屬上。把金屬殼一層層剝下來,希望金屬經冷凍後適合這樣的鑿法。如果他直接切進去,就會有碰到雷管的危險,那樣就會引燃傳爆藥。

又過了五分鍾時間。哈代沒有離開洞頂,而是不斷提醒他冰凍剩餘的時間。但事實上,他們倆心裏誰都沒準。因為引信頭已經掉了,受冰凍的是另一個地方,水的溫度盡管在他感覺是冷的,但還是要比金屬的溫度高。

這時他看到了一點東西。他不敢把洞鑿得更深。引信線圈的接頭像銀絲般輕輕顫動。能夠到接頭就好了。他試圖把手搓暖。

他呼出一口氣,屏住呼吸,有幾秒鍾的時間,用鑷針把接頭一剪二,這才又吸進一口氣。在把接頭從線圈裏拉出來的時候,他手上的皮膚被冰粘破了,他疼得倒抽了一口氣。炸彈被拆除了。

“引信出來了,傳爆藥滅了。快親我。”哈代已經在拉繩子,基普想抓住安全帶;但是手又冷又疼,不聽使喚,所有的肌肉都凍住了。他聽到滑輪的吱嘎聲,緊緊地抓住仍然半係在他身上的皮帶。他開始感覺到他那兩隻棕色的大腿正從淤泥裏拔出來,就像一具古屍從爛泥裏被挖了出來。兩隻腳伸出水麵。他被拎上來了,從洞裏來到陽光底下,先是腦袋,再是軀幹。

他懸掛在那裏,在裝滑輪的杆子底下慢慢地打著轉。哈代抱住他,一麵解開他的安全帶,把他放下來。突然,他看到大約二十碼之外,站著一大群人,正看著這一幕,太近了,這麼近是不安全的;要是剛才炸了,他們也就完了。但是當然,哈代剛才不在那裏,沒法警告他們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