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來到了門外,看到火把照耀下的西結古草原的孩子一個個像一團燃燒的火,每一張臉都是金剛怒目的樣子;看到火光裏鶴立雞群的並不都是鐵棒喇嘛和牧人,還有梅朵拉姆。
梅朵拉姆,三更半夜,你跑到這裏來幹什麼?父親喊了她一聲,但她沒有聽見。她也在喊人,她喊的是巴俄秋珠,她要阻止這場打鬥。但巴俄秋珠沒聽見,美麗仙女的聲音他居然沒聽見。梅朵拉姆又喊諾布,喊了諾布又喊嘎保森格、薩傑森格、瓊保森格。
諾布過來了,接著新獅子薩傑森格和鷹獅子瓊保森格也過來了。最後過來的是白獅子嘎保森格,它慢騰騰的,不斷地回頭張望著,顯得極不情願。但它明白自己必須聽從梅朵拉姆的,因為它是跟她出來的,她雖然隻是家中的客人,但從尼瑪爺爺一家對她的態度中它知道.她也應該是它的主人,更何況還有諾布。作為一隻家養的藏獒,它掂得出輕重,守在諾布和梅朵拉姆跟前,保護他們的安全才是最最重要的。
梅朵拉姆拽住諾布說:“咱們走,咱們回家去,再不回去,爺爺和阿爸阿媽會著急的,巴俄秋珠的事兒咱們不管了。”話雖這麼說,梅朵拉姆並沒有馬上就離開,因為她看到岡日森格搖搖晃晃地走出了僧舍,站到了它的主人七個上阿媽的孩子跟前。狗群更加粗野地狂叫著,忽地擁過去,眼看就要撲到岡日森格身上,臉上有刀疤的孩子趕緊跳起來護住了它,又大喊一聲“瑪哈噶喇奔森保”。
狗群朝後退去,岡日森格從刀疤身後鑽出來,無所畏懼地擋在了刀疤和巴俄秋珠之間。巴俄秋珠朝前推了推自己身邊的大黑獒那日,喊起來:“那日,那日,上。”在他看來,既然岡日森格是負了傷的,讓別的狗去撕咬顯然是不對等的,公平合理的辦法就是讓同樣負了傷的大黑獒那日去戰勝它。但是他沒有想到,大黑獒那日已經不能了,在對待岡日森格的問題上,它早已成了西結古草原的叛徒。
大黑獒那日望著巴俄秋珠,朝後縮了縮。巴俄秋珠奇怪地掃了它一眼,突然推開它,喊了一句什麼,跳起來抱住了麵前的刀疤。
西結古的孩子們紛紛跳了過去。就像事先安排好的一場摔跤比賽,七個西結古的孩子和七個上阿媽的孩子按照祖先的規則抱在了一起。
狗群雷鳴般地叫著,但沒有一隻狗撲過去幫忙。岡日森格揚起了頭噝噝地叫著,也沒有過去幫忙。好像有一種默契,隻要主人們一對一地抱在一起,狗們就隻能這樣用叫聲助威,除非主人發出進攻的信號。但是,信守規矩的主人,在這種時候,是不會借助狗來戰勝對手的,那樣的勝利隻能是恥辱而不是光榮。
巴俄秋珠和刀疤的摔跤最先有了結果,刀疤倒地了。巴俄秋珠舉起了勝利的雙手,喊道:“那日,那日,上。”他希望大黑獒那日在這個時候衝向岡日森格,一爪撲倒它,然後咬死它。大黑獒那日身體後傾著,做出要前撲的樣子。父親趕緊過去,蹲在地上抱住岡日森格的脖子,警惕地望著大黑獒那日說:“你可千萬不能背信棄義。”很有靈性的大黑獒那日頓時搖了搖尾巴,側過身去,一連後退了幾步。
巴俄秋珠突然明白過來:大黑獒那日已經有二心了。但他越是明白就越想讓它回心轉意,就越要讓它撲過去撕咬岡日森格。他是大黑獒那日小時候的主人,他自信他的話是最有權威的。“那日,那日,上。”他更加激烈地喊起來。大黑獒那日再一次做出了前撲的樣子。
還在摔跤的孩子陸續倒地了,倒地的六個孩子中三個是上阿媽的孩子,三個是西結古的孩子。這就是說,摔跤以四比三結束,上阿媽的孩子輸了。鐵棒喇嘛藏紮西望了一眼父親,又望了一眼漢姑娘梅朵拉姆,大聲用漢話說:“輸了,輸了,上阿媽的輸了。先關起來,明天一人砍掉一隻手,再趕出西結古草原。”說罷,招呼幾個牧人,拽起七個上阿媽的孩子就走。父親鬆開岡日森格,追到嘛呢石經牆跟前說:“你們要幹什麼?你們真的要砍掉他們的手?我求求你們放了他們,他們是我帶到西結古來的。”藏紮西假裝沒聽懂他的話,彎腰扛起一個孩子,又用胳膊夾起一個孩子,大步走去。
“瑪哈噶喇奔森保”這來自遠古祖先的玄遠神秘的聲音,仿佛獒類被人類最早訓服和人類對獒類最早調教的某種信號,是所有有靈性的獒類無法抗拒的軟化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