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根鼻子裏一哼,甩鐙下馬,一把抓住薩都爾的胳膊,冷冷地說:“這裏是策旺阿拉布坦大汗的地方,不是拉薩,伺候佛爺的事情交給我們好了。”薩都爾見阻攔無用,隻好任巴根等人衝進大帳。
巴根撩開一層層幃帳,一股陰鬱肅殺的氣息越來越濃。巴根雖然粗魯蠻橫,但倉央嘉措之名還是給他內心增加了巨大的壓力。他的心跳得很厲害。最後一層幃帳後麵,一張厚厚的氈墊上,倉央嘉措正靜靜地躺著。
巴根猛地匍匐在地上,爬著來到氈墊前,恭敬地施禮。薩都爾和自己的手下跟著進來,手裏按著刀劍,隨時準備拚命保護倉央嘉措。
這時的倉央嘉措幾乎沒有力氣再說話。他聞到一股陌生的氣息衝到自己身邊,知道有生人來了,但他絲毫未動,這個世界的任何變化他都不想再去關心。
巴根見倉央嘉措沒有反應,探身細看,倉央嘉措果然麵色蠟黃,恍惚中有奄奄一息之態。巴根暗叫不妙,連忙大聲說道:“佛爺!小的奉策旺阿拉布坦大汗之命,迎請佛爺到西寧去,您放心,到了那裏,您有我們大汗保護,管保讓您再回拉薩,重掌尊位……”
倉央嘉措聽著這些話,內心泛起強烈的鄙夷。他堅持著最後一口氣,就是想也許還能見仁曾旺姆一麵。他連眼睛都不願睜開,對巴根的話置若罔聞。
巴根著急了,看這情形,自己就算是強行帶走這個落魄的佛爺,他的身體也不會堅持到西寧的。
薩都爾見狀,語帶哽咽,但又狠狠地對巴根說:“你也看到了,勝者萬一此時有個三長兩短,算是我等無能,我們去受天譴,如果你們再不離開,勝者在你們手上有差池,受天譴的可是你們!以後生生世世,人們都恨你們青海大汗!”
巴根一驚,這番話說得的確有道理。大汗要倉央嘉措無非是要拉住這麵大旗,如果死在青海反倒不好辦了。他在瞬間打定主意,二話不說,帶著手下扭頭就走,要在倉央嘉措死前迅速離開。
一場新的劫難就這樣搪塞過去,薩都爾鬆了一口氣。但勝者畢竟病體深重,最後的時刻終究要來臨,待那一天來臨,大概自己的死期也要來了。
策旺阿拉布坦的人前腳走,仁曾旺姆後腳就到。經過千裏跋涉,她和哥哥以及一百多個鄉親終於找到了倉央嘉措。這一百多人已經困厄到麵黃肌瘦,但沒有一個人掉隊。
仁曾旺姆的衣衫已經破舊不堪,如果不仔細看,幾乎認不出她就是拉薩那個動人的白衣姑娘。她從未走過這麼遠的路,再加上本來就有病在身,於是更加虛弱了。當她走到倉央嘉措的大帳前時,已經需要別人一步不離地扶持才能走路。而一直在她身邊寸步不離的,就是她的哥哥居鬆赤林。
在哥哥的攙扶下,仁曾旺姆搖搖晃晃來到倉央嘉措的營帳前。隨行的一百多人自動地跟在後麵,他們對防護在帳外的蒙古兵怒目而視,如果不是情況不明,他們真想衝上去和這些士兵拚命。其實此刻,這些蒙古兵也已經疲憊不堪,經過多日的困窘,每個人臉上都神情萎靡。
薩都爾站在營帳外,靜靜地看著這個隊伍的到來。他知道,眼前這個女子一定是人人皆知的仁曾旺姆,即使在最委頓的時候,她也是那麼美麗動人,而且越發惹人疼惜。但是,一種不祥的神色籠罩在仁曾旺姆的臉上,這種神色在她走近大帳的時候加重了。那是一種死一般的蒼白。
薩都爾琢磨著有可能即將發生的衝突,這些藏族百姓追趕到此,一定會鐵了心和自己的人馬對抗。但是,他又真的不想再和藏族百姓發生任何衝突,他已經厭倦自己的任務,甚至厭倦了自己。現在倉央嘉措已經病重,他不能拒絕這苦命的情侶最後的相見,甚至可以說,他也盼望著這次見麵,他早已經從一個押解者變成了倉央嘉措最忠誠的信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