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茴拚命地推著陳諾思,卻沒有半點辦法。
劉岩已經在下麵死死地頂著門,防止那些孤魂野鬼一般的東西進入,步雨在一邊也愛莫能助。
吳成文來到製造紫鈴的地方,他坐下來,而那個紫鈴就放在窗前。
“紫鈴,你已經失去了意義,就算我創造了整個世界,但是沒有她,你也沒有任何意義了。”
“因為命運的詛咒,我遠離最愛的女人。因為我不屈從於命運的詛咒,所以用盡全力,做了一個可以裝載我們幸福的東西。可是,為什麼,為什麼最後卻還是要失去你?”
這個時候,吳成文笑了笑,他仿佛看到那個女孩在自己麵前說:“我喜歡你是我的事情,和你無關。”
阿離,她總是那麼堅強,而現在卻永遠地離開了。
早知道結局是這樣,為什麼要一次次地拒絕她?早知道總歸要離開,為什麼當時不抱著她?
總以為離開才是最好的保護,原來這樣的保護沒有任何意義。
她不過是愛了一個人,全心全意去愛一個人。
吳成文隱約記得自己說過:“我不會愛你的,你死心吧!”
“我要堅持到最後。”
“這又何必呢?經過這麼久的混亂,還不是要結束。”
“戰死沙場也得戰,戰都不戰就敗亡,這不是我的風格。”這個女子的眼神總是那樣倔強,她有自己堅持的理由,這是她所選擇的愛。
或許父親和母親也是這樣相愛的吧。想著阿離,吳成文想起自己的母親,那個有著溫柔笑容的母親,那個寵溺著自己的母親。在記憶中,雖然母親和他相聚的時間很少,但這絲毫不影響母親對他的愛。
而最後一次見麵,吳成文還記憶猶新。
那時候母親已經到了彌留之際,原本美麗的她變得眼眶深陷,顴骨凸起,瘦得皮包骨,父親守在她身邊,拉著她的手,痛哭流涕。那時候吳成文很不解,一向嚴厲冷峻的父親也會有流淚的一麵。而當時父親說得最多的就是對不起,而母親回應的隻是淡淡一笑,而那一笑卻是訣別。
母親的身體雖然不太好,但從未生過大病,而醫院給出的解釋卻是自然死亡,即是老死。
老死?
笑話,不到四十歲的母親怎麼會老死?
當時的吳成文對母親的死還抱有懷疑,而許多年後,他終於明白,這就是阿伊努舞的詛咒,如果貿然和普通女子相愛,就會有這樣的悲慘命運。
鋒利的刀片割開了動脈,脖子那裏像紅線一樣飛濺著血,血珠像是被扯斷的紅色珍珠項鏈,散了一地。
他按著脖子,鮮血從指間噴湧而出。
現實裏的陳諾思眼看著氣息慢慢微弱起來。
顏茴哭喊著:“諾思,快醒來,你這個大笨蛋,那都是假的,你快醒來。”
顏茴感覺自己無助極了,像一個脆弱不堪的破娃娃,被丟棄在暴雨中,完全無力反抗自己的命運,也不能拯救任何人。
林靜空這個時候忽然靜止不動了。
她要用所有的意念去跳最艱難的舞蹈。
同一時間,在這個城市另外一個角落,一個很美的蘇式庭院中,有個女子的影像在平台上舞動著,小院裏慢慢氤氳出一團白色的霧氣,輕輕的,薄薄的,宛若夢中仙子。透過朦朧的霧氣看她的身姿,舉手投足間,散發出令人窒息的美麗。
這隻是第一眼,如果你駐足觀賞會驚異地感覺到,從她修長的身體裏爆發出強烈的力量,淒美而絕望。感受著那股力量,陡然間會從內心最深處升騰出一種情感,那是對逝去親人的思念,雖然時光流逝,卻依舊銘刻在記憶中。
靈魂之舞!
這就是阿伊努舞的魔力,舞者用自己的情感,用自己的靈魂來感染其他的靈魂,甚至感染天地。
林靜空用自己的意念回到了小院裏,她在跳喚靈之舞。
林靜空看著眼前這個人,她知道自己終於成功了。
“師傅,到底是幸福重要,還是傳承重要?”林靜空咬著牙,叱問著眼前的老人。這個瘦高幹練、眉宇中還保留著幾分年輕時的英俊相貌,全身上下散發著貴族氣息的老人,正是林靜空的師傅,陳諾思的父親。
“幸福還是傳承?”陳老爺子揪著眉思索起來,每個阿伊努舞者都應該把傳承放在第一位,而他自己也是這樣教育陳諾思的。他本該理直氣壯地回答這個問題,然後怒斥這個未來的媳婦管好陳諾思。但是,當他看到林靜空的那雙眼睛時,他忽然遲疑了。
如果說傳承重要,那麼,自己年輕時又是怎麼做的?
他搖著頭歎了口氣,第一次在和林靜空說話時帶著自責:“原諒我的自私,我隻是想給小諾找個伴侶,讓他不會像我這樣孤獨。”
“師傅,我知道你有辦法的。”林靜空的話語裏帶著堅定。她知道阿伊努舞中有段禁舞是能轉嫁靈力的,把一人的靈力轉嫁到另一人身上,失去靈力的人也就等於失去了阿伊努舞的資格,就不用承受悲劇的命運。
“請你把你的靈力都給我,我可以永遠守護著諾思。對不起,因為我的力量不夠,我一定要這樣做才能救他。”
陳老爺子看著林靜空,眼神中有一絲不舍,也有懇求,話到嘴邊卻開不了口,這個貴族般的老人一時間好像頹唐了許多。
“隻是苦了你啊!你接受了我的力量,你就隻能成為阿伊努舞的奴隸,再也不可能有自己的幸福。”陳老爺子長歎一聲,因為當年的悲劇,所以他不希望重演在陳諾思的身上,所以他收養了林靜空,把她培育成阿伊努舞者,這樣陳諾思就會有一個終生伴侶。但世事難料,誰也不會想到事情最終會演變成這樣。眼前這個女孩,她悲劇的一生都是自己造成的,而現在又要他再推上一把,他如何下得了手?
“師傅,”林靜空突然跪了下去,“我原本就是一個卑微的孤兒,世間的情愛對我毫無意義,我隻想成為阿伊努舞第一舞者,請成全我吧。”
光球入體,林靜空慢慢地飄浮起來,一滴清淚從她的臉頰跌落凡塵。
“真懷念那段時光啊。第一眼見到他時,他還隻是個剛會滿地爬的嬰兒。我們一天天長大,他在阿伊努舞方麵的天分,是我永遠不及的。我隻有努力再努力地練習,隻希望能跟上他的步伐,因為我知道我終將成為他的妻子。悲哀的是,我也知道,他看我的時候,眼神裏閃爍的永遠是親情,我隻是他的姐姐……”
小屋裏,白氣氤氳而生,片刻後從霧氣中走出一個女人,眼波流轉,麵若桃花,如夢中女神,美得令人窒息。
顏茴回頭一看,這個時候林靜空的手勢已經完全不同了,她像是擁有無窮無盡的力量,此時的她有著一種與往日不同的氣質,那是頂尖的阿伊努舞者才會散發的魅力。
她高傲地看著四周,唇角揚起一抹笑意:“陳諾思,第一舞者是我了。你的幸福,自己好好享受吧,也包括……我的那一份。”
她開始舞動起來,像一隻紛飛的舞蝶,在火焰上飛舞,沒有任何東西可以阻擋她的光芒,她要用生命燃燒,去救比自己生命更最要的人。
“逃離之舞。”清唱也隨之從她的嘴裏發出來。
這是她最美的舞,這個時候,哪怕是世上最苛求的人,也會感慨“靜空傾城”是多麼貼近的比喻。
“諾思,再堅持一會兒,我來救你了,我感覺到你的危險了。”擁有了強大靈力的林靜空輕聲道。
她的腳尖輕輕落地,心頭一痛,像是踩在刀尖上。
美人魚之舞,每一步都落在刀尖上,為了心愛的人,卻還要麵帶微笑。
陳諾思無法再堅持下去了,隨著血越流越多,他的眼睛已經快要閉上了。
隻不過,是誰的手一直在拉著他,不肯讓他睡著?
是誰在哭喊著“大傻瓜,快醒來”?
“可是,我醒不過來了。”
前麵像是有人在跳舞,而且還有聲音傳來,像是有人在呼喚他,就像兒時的自己躲在院子裏迷路後,耳邊總有這樣的聲音會響起來。
“諾思,出來吧!我給你帶了好吃的,不要怕,師傅不會打我們的,隻要我們好好練功,師傅一定會給我們好吃的。”
這是誰的聲音,這樣的親切,這樣的讓人感覺到安全?
一個生命的落幕,是另一個生命的開始,生生死死在不斷地轉變和輪回。隻有離開,才有相聚;隻有不舍,才有牽掛;隻有我肯死,你才能生。
驅魔之舞落幕,林靜空倒在地上,步雨在一邊著急地抱住了她。
周圍一切都安靜了,陳諾思已經不再難過,他像嬰兒一樣甜甜地睡著了,顏茴在他身邊緊緊地守護著。
幾天後,在醫院的一間病房裏,陳諾思慢慢地睜開了眼睛,周圍的一切都恢複了正常,大家又實實在在地回到了現實裏。
醫生隻是說他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可是,醒來後的陳諾思沒有做任何停留,他要馬上去找林靜空。在他睡著的時候,他一直看到一個幻影在不停地起舞,不停地呼喚自己。
看到的那個幻影肯定是林靜空。可是,她怎麼會有這麼強大的靈力?到底出了什麼事?
她現在應該是在自家的小院裏,沉睡中的自己就是看到她在小院起舞的身影才會清醒過來的。
一路上,陳諾思和顏茴都相對無言,劉岩開著車,步雨抱著紫鈴,空氣很凝固。
推開門,林靜空坐在小院的水池邊,正若無其事地看著水中的魚兒。
陳諾思一個箭步衝了過去,質問她:“你怎麼會有這麼大的靈力?你到底跳了什麼舞?”
沒有任何人看到林靜空微微發抖的肩胛,她的身體太虛脫,根本承受不起師傅那麼大的力量,為了能救陳諾思,她咬牙硬撐了,這個時候,哪怕是一個孩子伸出手指去推她,她都會倒下。
林靜空靠著樹站起來,她沒有答話,隻是靜靜地聽著劉岩說紫鈴的事情。雖然這趟陳諾思追查紫鈴真相的過程中差一點就出了危險,但好在大家已經明白為什麼完全無害的紫鈴會有那麼強大的殺傷力了。
因為嫉妒,因為得不到的愛,就歇斯底裏地恨。
林靜空點了一根煙,她忽然明白,她這一生再也不能起舞了。
她已經耗盡了所有的氣力,她透支得太厲害,身子破碎不堪。她體內的那種舞者之氣,像是盛滿水的透明容器,正在慢慢地外泄。
她的臉上是平靜的笑容,那是她一生中最好的一支舞。隻可惜,在起舞的時候,她希望的那個觀眾卻沒有看到。
一個天資平平的阿伊努舞者,終於跳出了最好的舞,她感覺到心中盛滿巨大的幸福。
不要說付出自己的理想,就算是付出自己的生命,這個男人,她也是要保護的。
她看了一眼陳諾思,他笑得很陽光,那一刹,她心滿意足。
其實,她愛他,並不需要他回應。有一些愛如果注定不能實現,就讓它藏在心底,永遠地深藏著。
陳諾思走到林靜空麵前,輕輕地拍了拍她:“別擔心,我們馬上就沒事了。”
林靜空就像是被抽空了骨頭的人偶,整個人往後跌去。在場的幾個人都嚇住了,陳諾思趕緊一把抱住她,一入手才感覺大驚。
林靜空所有的舞者靈氣全都沒有了,最嚴重的是,她身體裏大半的經絡都已經斷掉了,這樣的身體就算是治好,也應該永遠站不起來了。
林靜空靜靜地躺在他的懷裏,想抬手,卻沒有力氣:“沒關係,我不會死的,我隻是有一點累了,想休息一下。”
“是你把我喚回來的,你跳了什麼舞?”
“我跳的是最好的一支,真的。隻可惜你沒有看到。”她臉上是淡淡的遺憾。
“不怕,等你好了,我再看你跳。”陳諾思忽然悲上心頭,這樣的傷勢,是永遠不能再起舞了。
陳諾思看著林靜空,這個把跳舞視為生命的女人,小時候因為學舞時已經錯過了最好的練習期,所以每一個舞蹈動作都要反複練習成千上萬次。
無數次看到她的腳受傷,傷沒好又繼續跳,潔白的舞鞋都被血浸透。
她是最高貴的、跳舞跳得最好看的阿伊努舞者,可是,她永遠都不能再跳了。
陳諾思抱著林靜空,他感覺自己的心痛得扭成了一團。
她活生生地扭斷了夢想的翅膀,隻為了自己。
陳諾思把林靜空擁入懷中:“別擔心,我會治好你的,我要再看你跳舞。”
顏茴在一旁立著,黯然的眼神看著這一對,忽然感覺到自己好冷,那種冷曾經在阿離的身體裏體會過一次。
她第一次感覺到自己離陳諾思很遠,在他的世界,其實不是自己理直氣壯地說喜歡就可以得到的,他有他的選擇,他也有他的搭檔。
林靜空變成這樣,她才是元凶吧?如果她不拖累陳諾思,如果她不拖累所有人,那麼,大家都不會死。
顏茴的手在發抖,有一種不能控製的悲傷浮上心頭,這種感覺是那樣的熟悉,就像之前打開吳成文的日記本時湧出的那種無奈和痛苦。
原來,愛一個人而不可得,是那樣的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