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3章 紫鈴(3 / 3)

那個婦人,不正是自己的母親嗎?為什麼她來到這個城市都沒有給自己打電話?還是母親出了什麼事?

她跟著那輛公交車追了很久,轉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後,她還是眼睜睜地看著車子遠去。

這一段路並不繁華,住宅區也顯得老舊,可能是位置太偏僻了,等了半天連一輛的士都沒有等到。

她拿出手機,本想打電話給陳諾思,可是一想到對林靜空的承諾,她還是放下了手機。

她已經沒有權利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求一個不打算愛自己的男人,這樣的行為是可恥的,所有的愛情都不是單方麵的戰爭。

於是,顏茴打起精神,往住宅區那邊燈光最通明的地方走去。在這樣的晚上,能看到人、感覺到人的可親是多麼好的事情。

沿著人行道往前走著,顏茴心裏有一種莫名的慌張,她不禁轉過身子看向身後,發現後麵空蕩蕩的,一個人影都沒有。

為什麼平日裏來來往往的下班人群都沒有了?夜色下不是還有一些擺地攤的小販嗎?這條道今天怎麼會這樣安靜,就像是所有的人群在忽然之間被黑色吸走了,整個世界隻剩下顏茴一個人。

她可以在心裏安慰自己,卻不能阻止自己的寒意,她隻能對自己說:“不要害怕,現在一切都恢複正常了,沒事,沒事。”

就在這個時候,她聞到了一陣香味,是那種牛肉麵的濃香,在空氣裏像是百萬朵玫瑰一起炸開,強烈地震撼著她的味蕾。

顏茴一時間忘記了所有的恐懼,她感覺自己太餓太想吃東西了,她恨不得馬上吃到嘴裏,不然就要瘋掉了。

顏茴順著香味走去,繞過人行道,前麵就是一條小巷子。這條古老的巷子有很多台階往下延伸著。這時天空突然飄起了細雨,那雨下得纏纏綿綿,她也不跑不躲,倒感覺這雨來得剛剛好,似乎雨絲中都透著香氣。

台階是石頭砌成的,直往下似乎還有一個麵攤掛著燈,還在經營夜宵。看著天下雨,已經有人扯起了遮雨布,布下擺著幾張桌子,兩張桌子上還坐有食客。

老板正站在手推車的爐子邊,正在幫別人煮麵,另一個鍋裏是冒著濃香的湯。

顏茴一步步地扶牆而下,通往麵攤的台階濕且滑,從別處射來的光影昏昏暗暗的,稍不留神就會滑倒。

在這個環境裏,顏茴感覺自己一腳踏下去,踩在石階上的就是一雙穿著白襪的小童鞋,那種感覺像是時光重回,又回到了自己的童年時代,她拖著母親的手去吃牛肉麵,也是這樣走下台階,而煮麵的老人就站在昏暗的光線下,而那種香味是那麼的熟悉。

她越往下走,回憶就越清晰。下著細雨的夜裏,母親幹枯又溫柔的大手,牽著她的小手,一邊讓她小心,一邊領著她前行。

顏茴終於走完了那些台階,站在那個牛肉麵攤的老板麵前,她忽然習慣性地說出:“兩碗牛肉麵。”

是的,從前都是顏茴大聲喊出這句話的。

“嗯?”老板看她一個人來,於是問了一句,“另一份打包嗎?”

顏茴搖了搖頭,然後選了一個位置坐下來。小時候的那些桌子總是顯得很高大,母親總是幫她把椅子輕輕地放好,母女倆就這樣坐在香氣撲鼻的環境裏,等著麵端上來。

並不是每天都能吃到麵的,父親的早逝讓這個家庭過得很艱難,但母親總會在她生日的時候帶她去吃一碗牛肉麵,兩個人就這樣牽手走過了那麼多的歲月。

麵端上來了,顏茴把另一碗放在自己的左手邊,那是母親坐的位置,而碗裏居然還是熟悉的肉片和兩根青菜。顏茴挑起一筷子麵,在熱氣騰騰中糊了雙眼,她似乎看到左手邊多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她已經經曆了那麼多的事情,多到她可以平靜地吃完麵,很用心地喝完最後一口湯,含在眼裏的淚終於墜了下來,她像是自言自語道:“謝謝媽!”

母親帶她回來重吃一次小時候她最愛的食物,母親可能還是以為孩子沒有長大吧!

顏茴放下碗,發現身邊空空的。她付了錢,平靜地摸出了手機,撥通了那個號碼,深吸了一口氣說道:“媽媽走了,我現在想回一趟家,你開車送我好嗎?”

在一間房子裏,林靜空死死地拖著陳諾思的手說:“你不能去!我不讓你去!”

陳諾思忽然不再掙紮了,任她把家裏所有的東西都掃在地上。

“你明知道去了也沒有用,你明知道救不了她,也救不了她的家人,為什麼非要陪她?”林靜空陷入歇斯底裏的狀態裏。

陳諾思心疼地看了一眼已經方寸大失的林靜空,說道:“不要這樣,我不會有事的。”

“你從前也說過自己沒事,後來呢?這幾年來你過的是什麼日子,你還要再過嗎?”

“我知道你關心我。”

“知道又如何?你在乎嗎?”

陳諾思點了點頭說:“我在乎,當然在乎。所以,我一定要去。”他想了想說,“我想看看自己到底能不能保護自己在乎的人。”

林靜空呆在那裏,不再說話。

陳諾思走過去抱了抱她,說:“我想保護我想要保護的人,我希望自己有這個能力,從前做不到,我現在想做到。”

他放開了手,拿起了包,大步往外走去。

林靜空知道自己多勸也無用,她的眼光望向了城市的最深處,那裏有一個小院,有一位老者從小一直教她阿伊努舞。

但是,這個老者,前兩年剛剛過世了。

林靜空看著陳諾思遠去的背影,咬了咬牙,雖然喚靈之舞她沒有學好,但是,如果勉強一跳也應該能請出師傅給自己幫助。

這個時候,她也完全不明白自己還能求助於誰了。

步雨在窗邊靜靜地站著,劉岩正在樓下徘徊著,身影拉得很長。

劉岩有很多話想問步雨,比如她到底是誰?怎麼會知道這麼多的事情?為什麼會知道浮雕的出現?她怎麼能看得懂圖紙?小蕊的死和她有沒有關係?

這些疑問就像個定時炸彈,時刻盤旋在他的腦海裏,他想問又不忍心問,步雨的眼神總是讓他心疼。

步雨看著劉岩,也覺得到了應該解釋這些問題的時候了,但是,從前的那些疼痛又讓她不想上前去解釋。

兩個人就這樣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互相打探著對方,卻不能上前一步。

顏茴看著陳諾思開著車過來,夜色裏,他的樣子顯得格外的好看。

他終究還是肯陪自己去的,就算是任性自私,但在這個時候,顏茴隻想看到他的臉。

女人要是時時都活得和變形女金剛一樣無堅不摧,那麼人生又有什麼意義呢?

陳諾思把發呆的顏茴擁入懷裏,他沒有問為什麼,問她到底出了什麼事,因為顏茴悲傷的神情已經說明了一切。如同他當年失去父親時,那迷惘的眼神,那悲痛欲絕的臉,都是無法問詢的悲傷。

車子行駛在高速公路上,顏茴把頭靠在椅背上,斷斷續續地說起了自己的往事。小時候父親怎麼帶著她去捉蝦,蝦子藏在草葉的根那裏,用小網去撈時,小蝦就會往泥裏鑽。

講父親怎麼和她告別,在一個黃昏離開,然後再也沒有回來的日子。

講自家的小院裏種著幾棵桅子花樹,用濃茶葉做肥料,葉子綠油油的,開花的時候,躺在小床上能聞見整個房間裏都是香噴噴的。

講母親喜歡織毛衣,在廠裏上夜班的時候,袋裏總有一團毛線,閑下來的時候就掏出來開始編織,自己身上的毛衣總是所有小朋友中最漂亮的。

那些小事講起來就沒個頭沒個尾,就像是忽然遊到顏茴腦子裏的小魚。她就那樣不停地訴說著,一件接著一件,像是整個車廂裏都遊著回憶的小魚。

陳諾思並不說話,他知道這個時候傾聽就是最好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