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下了高速,小縣城沉浸在如墨的夜色裏,隻有路旁的燈光還在堅持給晚歸的人溫暖。
下過雨之後的小縣城,像是被雨刷給細細洗過的玻璃窗,四處都透著清新和幹淨。車道兩旁的槐樹都像是被油給浸潤過,好似完全飽和的海綿,每一片綠子都含不住那水分,吐成一粒粒的水滴半墜在葉尖。
顏茴看了看表,已經晚上十一點多鍾了,她希望自己感覺到的一切都是錯覺,回到家的時候,她還能看到自己的母親從床上爬起來給自己開門。
但是,她的希望還是完全破滅了。
敲門半天都沒有人來開門,鄰居王奶奶走出來,看到是顏茴,一把就抱住了她,撫摸著她的頭發說道:“我還以為你會明天早上到。沒事,你小六叔已經在醫院都處理好了,你先到我屋裏坐一下。”
顏茴最後一絲幻想也沒有了,一路上不停祈求的事情都沒有得到相應的結果。她抱著這個小時候親如一家的鄰居王奶奶,卻沒有辦法哭出來,隻感覺自己的心一下子被挖空了,胸口疼得不能呼吸。
“什麼時候的事情?”顏茴花了很長時間才能開口說話,“我媽是怎麼了?”
“今天下午我看著她從外麵提著菜回家,走得好好的,忽然就跌倒了,我忙叫小六子送她去醫院。”王奶奶一頭銀白的頭發也顫抖起來,拖著哭腔說,“走到路上就沒氣了,醫生說是什麼心髒問題。唉,好端端的人,忽然說沒就沒了。”
顏茴反倒安慰起王奶奶來,又問了一下是哪個醫院,忽然回過頭鎮定地對陳諾思說:“我們去一下醫院吧!”
去醫院的路上,顏茴安靜得像沉入深海的石頭,陳諾思感覺她都像不存在一樣,她的靈魂不知道躲到哪個地方去療傷了。陳諾思一隻手握著方向盤,另一隻手伸出去握著她的手,那隻手冰涼得像一塊鐵。
到了醫院後,已經處理好一切事情的鄰居小六走了出來,看到這個從小看著她長大的女孩,也不禁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安慰的話真是說不出口。她母親走了之後,她就一個親人都沒有了。從前看著她送別父親時的那張小臉,真是讓人感覺說不出的堵心,而現在又目睹她失去母親,小六同情又悲傷地看著顏茴。
顏茴看出小六叔的眼裏都是擔憂,她不忍心再讓他呆下去:“沒事的,小六叔,我朋友會照顧我的。我媽,現在在哪裏?”
小六指了指太平間的位置:“先停在那裏,過兩天就送去火葬場火化。”
顏茴謝過小六叔後,就讓他先回去休息。小六知道她想多陪陪自己的母親,也不推辭,隻說道:“你要有什麼事情,一定要打電話過來。”
在醫院門口送走小六叔後,顏茴就開始頭昏、腿軟,那股強撐的氣力沒有了,她靠在牆上,對著陳諾思說:“我走不動了。”
陳諾思半抱著顏茴往太平間走,前麵有一個值班護士帶領著,她推開門後,指了指白布蓋著的屍體,就轉身走了。
顏茴鼓起勇氣,走到那日光燈下蓋著白布的屍體麵前,她將白布往下拉了拉,裏麵露出一張臉。
那不就是自己熟悉至極的母親的臉嗎?隻是她現在的樣子很僵硬,沒有帶著平時那種微笑了。
顏茴失控地趴在母親已經冰涼的身體上,嘴裏發出一陣陣幹嚎,所有的悲痛都得不到宣泄,她感覺自己的嗓子眼裏都是甜的,似乎連空氣中都帶著冰刀的鋒利,割得她身心流血,悲痛至極。
陳諾思在一旁死死地抱住顏茴,他感覺再這樣下去,顏茴真的會傷痛到心神大傷,又不能把鬱結在心裏的痛給發泄出來,怕她會受到更嚴重的傷害。
顏茴正處於那種已經完全沒有感覺的迷糊狀態裏,這個時候,她忽然看到門外有兩個人影走了進來,雖然不太真切,卻能看清是父親和母親。
這一對夫妻挽著手,隔著床位站著,像是用非常心疼的目光看著顏茴。顏茴看到這一幕,這才“嘩”的一下哭出來,那種悲痛得到了釋放,父親和母親這才對她揮揮手,做出要離開的樣子。
“爸爸,媽媽。”顏茴哭著追出去,但人影還是很快消失在長長的走廊盡頭。
顏茴還想追,卻聽到太平間裏“嗵”的一聲,是重物跌落在地上的聲音。她轉身一看,隻見陳諾思倒在地上,臉色蒼白,渾身是汗,連頭發都濕透了。
顏茴忙跑過去扶起他,陳諾思搖手示意不要動,等他緩過氣來才說道:“你哭出來就好了,你也看到了,你爸媽在一起非常的幸福,不要太悲傷了。”
顏茴淚流不止地胡亂點頭,把陳諾思扶了起來。她雖然不知道陳諾思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但她也能感覺到,陳諾思一定是用了什麼特別的方法把父母喚出來見自己。
心中有一種像雪夜獨行時遇到一堆火,那火光溫暖地照著她,她感覺自己並不是一無所有,還有人在身旁關懷著自己。
陳諾思知道自己已經透支了靈力,雖然剛剛在太平間裏,他根本無法動彈,可是他卻閉著眼睛,用意識跳起了喚靈之舞。這種舞是阿伊努舞裏難度很大的一種喚醒靈魂的舞,稍跳得不好,就會導致自己受重傷。
在那個意識世界裏,他拚命地呼喚著顏茴的父母,終於還是用自己強大的精神力量喚醒了這一對靈魂,讓顏茴見了父母一麵,這才讓她把悲痛給發泄出來。
雖然他此時虛弱無力,但是摸了摸撲在自己懷裏哭得像個淚人的顏茴,他感覺很值得。
這是一個很精美的蘇式園林小院,推開院門就能感覺到一種幽靜的美,能在城中擁有這麼一套別致的帶著園林的房子,可真不是一般人能擁有的,這房子的主人肯定是非富即貴。
林靜空推開這個園林的後門,沿著一條小道往前走,那條路她太熟悉了,每一處景色都是自己的回憶。
從四歲時被帶到這個園林,她就一直在這裏生活、習舞。陳老爺子的權勢很大,家中也是應有盡有。
第一眼看到陳諾思的時候,他還隻是個剛剛會滿地爬的小嬰兒,記得當時自己很喜歡這個小東西,也趴在走道裏的木地板上逗他玩。
這也是陳老爺子最終決定收養她的原因,如果她不喜歡陳諾思,那麼她根本就不會擁有這樣的生活。
所以,在她成長的歲月裏,她很明白自己能得到幸福的前提是喜歡陳諾思,還有就是對他好。
天長日久的習慣積累下來,就算明白他是不愛的,但也是沒有辦法更改的事實了。
一直走到一個空地,那裏有一個小小的平台,上麵鋪著水磨大理石,這裏沒有多大,但林靜空和陳諾思從小就在這裏習舞,挨打是家常便飯,習阿伊努舞的苦是絕頂的,但是,得到的回報也是巨大的。
對一個女人來說,美和通靈都不算是最好的回報,得到自己想要的愛情才是。
可惜,她是得不到了,唯一能為陳諾思做的,就是好好地跳一段舞。
她在平台的中央開始起舞,像是從小無數次地在這個地方跳舞那樣,用盡全部的心力。她的舞姿雖然不如陳諾思的靈動,但紮實的基本功讓她完全配上得高等阿伊努舞者的稱號。
她跳舞的身姿像是在召喚遠方逝去的親人,從身體裏炸出來的思念和渴望,是那樣的震撼人心,她用身心合一起舞。
如果有人在一旁看到這樣的舞蹈,會因為人類的身體裏竟然可以爆發出如此深情的力量而感覺到驚訝,她的美在於淒美而絕望。
雖然舞步很緩慢,但每一步都踩得很艱難,林靜空知道自己的實力是不足跳這種喚靈之舞的,可她一定要找到師傅。這個世界上隻有師傅還能幫自己,幫陳諾思,她實在不知道還能求助於誰。
抱著拚一下的態度,她在這個地方舞動四方,用心向師傅呼喚,但一曲終了,哪裏見得半個人影。
她傷了元氣,又見自己果真沒有這個能力,不禁垂頭喪氣地坐在地上。
在黑暗裏,她苦笑了一下,自言自語道:“如果是陳諾思那個小子,一定可以跳好喚靈之舞的。”
她並不知道,在同一時間裏,陳諾思也跳了喚靈之舞,而且真的喚回顏茴父母的靈魂前來和顏茴告別。
你在為一個人拚命的時候,說不定他正在為別人拚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