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七分之一
一
在沒見到梁梁之前,寧良生是這樣一個人:老實、穩妥、半天不說一句話,長相平庸,甚至看上去有些許窩囊。但整個人看上去還算幹淨,白襯衣永遠泛著無聊的白光,課本被翻到快爛了。真的,寧良生絕對是南大的好學生。別人都去談戀愛了,他也不去,他準備考雅思,然後去美國。
之前所有的打算在遇到梁梁之後黯然破碎。四月花樹下。不早不晚,在從自習室回來以後,他撞到了一個人。確切點說,是這個人本來就在花樹下,然後在黑夜裏絆倒了他。那時他滿腦子全是單詞——美國真是一個了不起的國家,讓全世界的人為這26個字母瘋狂。她忽然就抱住了他,一臉酒氣地說:你永遠不知道,你是我渴望已久的春天,你永遠不知道,你是我必須生存下去的呼吸。寧良生差點尖叫起來。如果這算豔遇,那麼,這是他今生第一次。懷中溫軟的身體動人得似一條蛇,穿了果綠色裙子,他想,大概是果綠色,不然怎麼會聞到這麼鮮的味道呢?——他顯然嚇壞了。而梁梁顯然是喝多了。認錯人,並且抒錯情。那時為了考雅思,寧良生在校外租了房子,與另一個男生合租。他問你沒事吧?對方哧哧地笑著,聲音似女鬼一樣:親愛的,帶我去你那裏吧。簡直要人命。他猶豫了幾秒鍾,後來刹那間就背起了她——這才知道,很多命運的安排就是刹那,別以為很多愛情是的。不,不是的。後背上的人吐著酒氣,唱著昆曲。
他真以為自己遇到《聊齋》中的女子。
但如此真實——她發熱的身體,她豐滿的乳房,她修長的身體——寧良生隻覺得熱汗往下流,這居然是他與女人的第一次肌膚之親。
回到房間已經渾身是汗,四月濃密的夜裏透出一種曖昧與迷離,他看著床上的女子,點了同室男友的一支煙,發現手有些哆嗦。幸虧男友回鄉下去了,否則如何也解釋不清了。這醉了酒的女子已經睡熟,發出小羔羊一樣的呼吸。
他鬥著膽靠近她,然後就著微弱的燈光看到了她。
她真美。是的,美到近乎接近雕塑,寧良生隻覺得渾身顫抖,一股熱流衝向自己,他跑到了衛生間衝了冷水澡,看到鏡子中自己異常亢奮——一個刹那他就愛上了她。
梁梁,她帶著黑暗裏最黑的花來到他麵前。突如其來。片刻驚魂。寧良生忽然就開竅,看著自己有些短的腿和並不平整的五官,異常地失望起來——她與他的距離,大概千山與萬水。
但這並不阻止他開始喜歡她。
梁梁淩晨四點醒來,問是哪裏?又吐了一陣兒,然後說,呆子,我想吃麵條,放兩個雞蛋的。
寧良生慌張地跑到廚房,然後做了滿滿一大碗,水放少了,麵條放多了,坨在一起。兩個雞蛋聽話地窩在裏麵,散發出稠密的香味。寧良生幾乎能聽到梁梁的胃裏發出驚歎。
吃吧。他說。
呆子。梁梁笑了一下,然後捏了一下寧良生的臉。
寧良生一下子就呆了過去。
二
寧良生後來終於明白一件事。愛情這個東西,就是一下子被打擊中了。隻是有的時候早些,有的時間晚些。他一直是個晚熟的人,從未早戀之類,甚至大學四年也不曾戀愛。一是覺得眼前的女生個個如俗豔的塑料花,二是那些女孩子個個眼高手低也看不上他。他一沒有錢,二不會花言巧語,三又沒有潘安之美貌,即使現在要出國,出國熱也早就過去。人們對海歸的態度大不如從前。但遇到梁梁,一切改變。
他加入了她的小圈子。常常和她混在那些所謂藝術家的圈子裏,行為藝術家、詩人、導演、畫家、攝影家……個個看起來都像有兩把刷子,衣服永遠奇形怪狀,眼睛散發出狼的田野味,梁梁穿梭其中,如魚得水。
他一點也不喜歡這個圈子。但因為要靠近梁梁,他靠近了這個圈子。最終遠離了學業,在美國還有一步之遙的時候遠離了美國。父母為此非常傷心,指責他被美色所迷惑。他們從對她的描述中大概知道有這麼一個妖豔的女孩子,男朋友很多,多到她總是叫錯了寧良生的名字。
寧良生開始瘋狂地賺錢。因為梁梁的所有衣服全是名牌,香水、化妝品……無一不是,她有幾個包包,還常常歎息,誰誰用的全是限量版。嚇得寧良生出不來氣,他用三個月的薪水為梁梁買過一隻,在商城打六折時買下,一萬六。但梁梁說,過時了。輕易就扔到了一旁。寧良生連吭氣都沒敢。隻覺得這眼前的人連這鄙夷的姿勢都如此絕色傾城。
梁梁對他貢獻的一切照單全收——她從小就習慣被男人寵愛,並且寵愛到忘記對方。這有什麼?女人就是這樣嗎?有姿色就會有一切,是男人們犯賤。
她如此聰明。兼或給他一些小恩小惠——撒著嬌說,呆子呀,你對我真是好。她愛穿果綠,整個人看上去鮮的,亮死了。說著,也會嬌柔地撲上來,小心地吹一口氣,誇獎他:寧良生,你的睫毛真長。
是的,他的睫毛長,這幾乎是他唯一的優點。因為梁梁誇過他睫毛長,他就一直留意自己的睫毛,甚至買了一個睫毛夾子。這樣不齒的事情他居然也幹。
有時跟著梁梁出席一些什麼活動,比如一個畫家的畫展,或者哪個現代舞的開幕式,梁梁如一個道具一樣,鮮亮地出現在場合上,低胸的衣服分外紮眼。那時寧良生總是不敢看她,她太豔了,豔得如一枚新鮮的果子。他太想嚐一口了,可他不敢。因為他知道,這個女人與他無關。
他隻是她的七分之一。
她醉酒後告訴他,帶著幾絲輕薄與炫耀,她有六個男朋友。她不定期和他們約會。她身上的衣服幾乎全來自這些男人。
他想問梁梁,你和他們親熱嗎?話到嘴邊又吞下去,生冷生冷的。這感覺很凝滯。他無法放過自己對她的狂熱——即使明知無望,明知他和她永遠隔著彼岸花。
不可能不親熱的。這樣一想心裏就刺疼。她這樣嬌豔,卻要任憑那些壞男人放肆。那些男人們除了梁梁還有許多別的女人,梁梁也知道,可這是遊戲規則。誰也不要管誰。
寧良生想,什麼時候他有了錢就好了,這樣,他就能把梁梁獨自占有了。這樣的想法冒出來的時候,自己覺得很幸福。但也很孤單。他學會了吸煙。是從第一次遇到梁梁背回她之後,吸煙吸得很廉價,幾塊錢的煙,七匹狼。別人手中全是玉溪、中華,還有那些導演,抽雪茄煙。說著如何養雪茄,說得十分藝術。說雪茄似女人,要會養才好抽。那時梁梁就坐在那個導演的大腿上,以期盼得到電視劇中一個三流墮落女子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