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什麼這麼在意這件事的真實呢?當我想這個問題時,出現在我麵前的是阿婭明亮的眸子,她眸子中的光那麼神秘……
6.事件
阿婭決定去死的時候,給那個男人打了一個電話,她希望他回心轉意,可是他說:
“我們還是不要在一起了,這樣對誰都好。”
她哭了,她說:
“我求求你,不要拋棄我,沒有你我不知道生活還有什麼意義。”
他冷漠地說:
“別這樣,不要老纏著我,我們都有自己的生活……”
她繼續求他,她說:
“我不再要求什麼,隻要你別不理我……”
他已經有些不耐煩了,說:
“長痛不如短痛,就此了斷吧……”
她的眼淚不知流了多少,她的心在往下沉,往痛苦之海的深處沉去,她說:“你還愛我嗎?”
他說:
“現在說這些還有意義嗎?”
她堅持要問:
“你說,你還愛我嗎?”
他說:
“我不想傷害你,不要逼我。”
她固執己見,不肯罷休,繼續問:
“說,你愛我嗎?”
他說:
“不。”
她說:
“那麼,你愛過我嗎?”
他不說話了。
她說:
“我想再見你一麵,現在!”
他說:
“沒必要了。”
她說:
“你別後悔。”
說罷,她掛了電話。
她在房內轉了幾圈,不知道要幹什麼,其間,她照了照鏡子,可她並沒看鏡子中的自己,或者雖然看了,但旋即又忘了;她洗了臉,但後來也忘了;唯一記得的是,她寫了遺囑,遺囑簡單得不能再簡單了,隻有一句話:對不起,我走了。沒有抬頭,沒有落款,也沒有日期。她將遺囑放到顯眼的位置,然後從裏邊鎖上房間門,吞下了一瓶安眠藥……
那個男人放下電話後,感到心裏像驢踢一般不安,他踱來踱去,踱來踱去,越來越不安,越來越不安,他頭腦中電光火石般地閃過許多念頭,突然,他被可怕的恐懼攫住,整個脊椎寒冷無比,他飛奔出去,找到一個公用電話,撥通她丈夫的手機,隻匆匆忙忙說了一句就掛機了——“快回家看看你妻子,她說不定要出事。”
……
這其實是我臨睡前的想象。可是朦朦朧朧中,我以為這就是事實,好像我穿越時空看到了事件的真相一樣。這種想象反映了一種什麼樣的潛意識呢?
7.遺憾
第二天早上我沒能夠起早,如果能早起半小時,我會去沈從文的墓地看一看,以表達我對大師的崇敬。
我起來的時候,早飯已經準備好了,我們吃過早飯要趕往德夯苗寨,沒一點兒機動時間了。我隻能從陽台上再看一眼安葬大師的山包,少鴻再次為我作了指點。
透過沱江縹緲的水煙,那個山包看上去是那樣的美麗、安靜,上麵的林木明顯比別的山頭更為蔥鬱一些……
吃過早飯,我們匆匆趕到德夯苗寨,由於要趕中午十二點的火車,我們在那兒隻是吃了一頓具有苗族風味的飯而已。
我們趕到火車站時,我們要搭乘的這趟火車已經進站,如果再晚幾分鍾,我們就上不去了。
8.短信
回到常德,整個活動就結束了。
就在火車站分別,大家握握手,說幾句惜別的話,即星散了。
阿婭自前一天晚上喝茶聊天之後,就沒再和我說過一句話。我們去德夯坐的是旅遊公司的大客車,我和她的座位隔得很遠,從吉首回常德的火車上,我和她的座位又隔得很遠,都沒能說上話。我看到過幾次她的背影和側影。有一次迎麵走過,也隻是點點頭。通過昨天夜裏和少鴻的一席話,我覺得自己能夠理解一些她的境遇、她的平靜以及她眉宇間的憂傷,還有她的神態。這是理性的說法,從內心來講,我敢說我對她的理解不是“一些”,而是全部,盡管這是無來由的。同樣無來由的是,我覺得我們像是很早就認識似的,或者說得更恰當些,我認為她就是我的一個妹妹,一個多年沒見麵的妹妹。仿佛在我們心與心之間有一個無形的連通器,我能感知她的心情,她同樣也知道我之所想。就要分別了,我們的目光碰到一起,我感到心頭一震,有隱隱的疼痛感。她夾在人群中與我匆匆握手道別。她說希望我再到常德來,我說我會的。盡管和別人說的也是類似的話,但總覺得有所區別。然後揮揮手,我就和少鴻一起上了文聯來接站的車。
就這樣分別了。
第二天文聯派車送我到長沙。我在長沙會見幾個朋友之後,坐當晚的特快返京。在火車上,我收到一個短信,內容是:相見時難別亦難,祝趙老師一路平安!手機號很陌生,不能確定是誰發的,我寧願是阿婭發的。其實我與阿婭的交往,僅限於幾個人在一起喝一次茶,走一會兒石板街。我們沒有單獨待過一分鍾。沒有說過一句曖昧的話。難道是心有靈犀?也許吧。我回短信:謝謝!
9.夢
躺在鋪位上,火車單調的晃動和單調的哐當聲使我昏昏欲睡,為了打發無聊的時間,我想象著阿婭的那首愛情詩,她在詩中表達了怎樣的情感?此時對我來說,那首詩像是一團氣體,隻有氣味,沒有形狀,我連一個意象、一個詞語都觸摸不到,更不用說一個完整的句子了。
我怎能製止我的靈魂,讓它不向你的靈魂接觸?我怎能讓它越過你向著其他的事物?
我頭腦中突然閃現出裏爾克的詩句,這詩句與其說有著那團氣體的氣味,不如說它與我此時的心境頗為吻合。我心中搖蕩著莫可名狀的情愫,如一湖碧波蕩漾的水,波紋柔軟、連綿、層出不窮,往無限遠的地方伸展著,伸展著……
漸漸地,我的神思朦朧起來,這種朦朧就像傍晚時分沱江上的水霧,無所不在,無孔不入;於朦朦朧朧中,我看到一些紛亂的形象、一些模糊的景物、一些曖昧的光,如同老機器放出來的舊幻燈片,充滿溫暖和懷舊的情調:吊腳樓、搗衣女人、水草、紅燈籠、薑糖、翠翠客棧、蕭蕭茶樓、沈從文的手稿、苗族服飾、蠟染、水上的光、一雙眼睛、竹林、樓橋、船、石板街、神像、香火、小路……
一會兒我就進入了夢鄉。
下邊我要敘述的夢,我自己也分不清哪些是半睡半醒時的想象,哪些是真正夢中的內容,它們已經混而為一,無法區分得很清楚——一條彎彎曲曲的小路,通往遠處霧靄嵐嵐的山包,小路兩旁是茂密而低矮的植物,植物上露珠瑩瑩,大地熱氣騰騰,萬物蘇醒,呈現出一派蓬勃景象,太陽剛剛升起,霞光萬道,許許多多的鳥唧唧喳喳地叫起來。我沿著這條小路往前走,獨自去尋找沈從文的墓地,走到一個較為開闊的地方,眼前出現了三條岔路,我迷惑了,不知該走哪一條,這時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不知從什麼地方跳了出來,手中拿著一把竹編的螞蚱;我知道她是來引路的,也知道她引路的條件,於是我主動買了一個竹編的螞蚱;她將螞蚱交給我,讓我拿好;我還沒攥住,螞蚱竟然蹦走了,蹦入草叢中不見了;我對小女孩開玩笑道:你看,它跑了;小女孩說那你再買一個吧;我說你應該送我一個;小女孩有些不情願,但還是裝作很大方的樣子送了我一個;然而,這個螞蚱又蹦走了;小女孩說我是故意的;她說得對,我是故意的;但我耍賴,不承認;小女孩有些委屈,強忍著眼淚,又遞給我一個螞蚱;我逗她逗得有點過分了,於心不忍,就說我把她的竹編螞蚱全買下來。她手中還有七個,加上剛才跑掉的兩個和我手中的一個,總共十個,我給了她十塊錢;她將手中的七個竹編螞蚱交給我,這些螞蚱在我手中亂作一團,眨眼間就跑得一個不剩了;這次我可不是故意的;我在草叢中尋覓,竟是毫無蹤影;她說,你可真笨啊;這聲音不像是一個小女孩的,我回頭一看,小女孩變成了大姑娘;我笑了,原來是你,阿婭,你怎麼來了;她說,昨晚在茶樓上你總往這兒看,我就知道你要來,所以就扮成小姑娘在這兒等你;我很感動,說,那你就給我帶路吧;她說好啊;於是她領著我往前走;但她並未把我帶到沈從文墓地,而是帶到了一個很神奇的地方,到處奇花異草,鳥語花香,仿佛世外桃源;我問她這是哪兒;她說,這兒是天堂;我說,我們來這兒幹嗎?她說,你這個傻瓜……
這時火車猛一抖動,停了下來,不知是哪一站;我從夢中醒來,看到黑漆漆的車廂,聽到不絕於耳的鼾聲,頗有些悵然;於是翻個身重新入睡,希望剛才的夢能夠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