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三(1 / 2)

虜善騎馬,蓋以鞍馬為家也。馳則以兩膝緊夾鞍鞽,以手攬轡,如引千鈞然,即蹶不墜。唐高適雲“胡兒十歲能騎馬”,頃見一胡兒方六歲,籍坡以及鐙,引繩以及鞍,尚未十歲也。

虜馬逮秋而肥,以齧草實也。將入寇則係於他所,絕不喂飼,謂之空(去聲)馬。以肥則脂膜厚而不善馳,故少損其膘。然傷胃,中須少留草滓乃可,否則即死。

虜善射,中國河北人亦善射,以習慣而然爾。昔太原士風習射,民間即有弓箭社,宋韓琦以為可寓武備於其間,遂不禁,故人情自得。大抵弧矢之利可以威天下,古人不廢,而孔子亦嚐習於矍相之圃。雖禮射與武射不同,要亦男子之所有事,不足為恥也。今疆圉之士大夫身屬建橐,而見人即又赧然,蓋不知主憂臣辱之義。或曰士大夫善射,特武夫一人之技爾,其為益幾何?不知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矣。亦風動邊人之一事也。

虜弓長大而弦用皮,遇暑雨則緩慢,故至秋而勁。矢大長大,鏃雜用金、角、羽旋轉為飾,雲去則不搖。虜最惜矢,度必中乃釋。然不能及遠,終亦不能與漢工爭巧也。

虜中為造甲胄一副,酬以一駝,良弓一張或利刀一把,酬以一馬。牛角弓酬以一牛,羊角弓酬以一羊。弓亦堅致,矢則凡虜皆能自造。俗貴鐵,加以金玉以充利用,近亦稍賤。蓋劫之漢軍為多,不但拾遺戟於沉沙也。虜雲擐甲欲鬆,則矢格而不入。揮刀欲輕,則腕有餘力。射箭欲猛,則中可穿紮。其擐甲法,緊係其腰,腰以上令擁腫。揮刀法,俯身低頭睨視,平勢,刀前指於馬鬣上,馳過敵前,反手用尖斫其麵目手足。射箭法,如向南,左手執弓,令上稍略倒東,掌托靶內,食指勾靶外,正中如鷹嘴狀,餘三指與大指緊〈扌兜〉靶如拒,右手注矢於弦,食指掩大指,餘三指緊〈扌兜〉手心,〈扌兜〉弦掠胸而過,以肘緊夾右脅如撕,令上稍平倒西,持滿約而後發,則正而有力。歌訣有曰:“前手如拒(如推物無所撓屈),後手如撕(如扯物無所顧惜),前腿如撅(欲其直),後腿如瘸(欲其曲)。”漢軍則不然,擐甲欲緊,故中箭常透膜;揮刀欲重,故落而難起;射箭欲急,故飄而無韌;是以多敗。然其致敗之由,則不專在是也。

地形,西北最高,以逼昆侖。高則風勁,即所謂剛風也,故寒。今宣府、大同(宣府,燕、秦為上穀,大同,戰國為雲中,俱以地形高得名)與之鄰壤,故亦寒。聞虜中夏不揮扇,不衣葛,則其寒可知。至冬,多陰風怒號,飄忽□滂,或卷地揚沙,或蹶石伐木,天日昏慘,咫尺莫辨,即唐崔融所謂“北風卷塵沙,左右不相識”者。又或散漫交錯,積雪皚皚。當其時也,虜則韋韞毳幕,以禦風雪,膻肉酪漿,以充饑渴。嗟彼被掠之漢人,風雪侵淩,饑渴頓踣,飲恨銜哀,呼天叩地。追惟禍端,必有任其咎者。

辨胡馬,蹄堅而薄,腕毛長者,乍入塞不食穀草及菽者,腹纖細者(虜欲馬腹纖細,走令汗出,乃驅入冷水內。馬畏寒而氣縮,久則然),蹄缺以皮綴木片於上者,並是。

辨虜首級,發下垂無灸痕,氣膻者並是。如浮水仰麵者,即婦女(陰人則陽氣在麵,故仰。予嚐論搗巢功,將斬獲婦女者止擬賞,亦以除惡類;不擬升,則於名爵不濫),皮肉不縮者即僵屍,氣腥者即漢人。

虜食彼中禽獸之肉,炊而未熟,即引刀割於木槽內,渾家以手攫食之。若謂熊臑、鳧煎、雞臛、鯉鱠,固不知何為味也(或曰虜不食狗、彘、雞、鵝之類,惡食便液也)。彼中無果實疏萊,投以朱李,丹奈、青筍、白虃,則望而去之。虜素以獸乳置於皮袋中釀酒,味極薄,唐高適所謂“虜酒千鍾不醉人”者是也。近則置於甑(或以錫,或以木為之),如中國燒酒法,得酒味極香冽,飲少輒醉。每歲三四月中牝馬生駒時(虜於此時率拿馬駒拴係,則牝馬皆來,因而取乳造酒,其凝結成滓者則作酪殫為食),家家造酒,人人嗜飲(虜飲如牛,不歇氣),兀然而醉,恍然而醒,無間晝夜。乘之搗巢,亦一機會也。

酋首將入凡虜家,家長即褰氈帷納之,正中藉氈而坐。家長以下,無男女以次長跪進酒為壽(酒盛以瓢,刳木為之者),無貴賤,皆傳飲。至醉,或吹胡笳,或彈琵琶,或說彼中興廢,或頓足起舞,或抗音高歌以為樂。當其可喜也,則解頤抵掌,笑言喧囂;當其可悲也,則涕浹流漫,百感淒惻。比之所謂陳金石布絲竹,鍾鼓鏗鍧,管弦曄煜,雖相懸絕,亦自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