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到這的時候卻抬了一雙眼朝對側的男人看去,幽幽燭火之下,他目中的神色仍舊未曾有什麼變化:“陸三爺深夜造訪,難道隻是想與我說這些?”

“您走得這條路並不輕鬆,我一直很奇怪為什麼大哥和母親竟然會不顧萬難不顧結果跟隨您走這一條路…”陸步侯說這話的時候,眼中一直含著溫潤的笑,大抵是過了有一段時間,他才看著陸起淮繼續說道:“可如今,我卻有些明白了。”

“人這一生,總歸是要追隨些什麼才算圓滿…”

“我這庸庸一生有大半時間都被困在這四方天地之下,倘若您不嫌棄的話便讓我日後追隨於您,盡管我這身體實在不堪,隻怕也不能為您做些什麼…”陸步侯說到這的時候,臉上浮現了一個似有若無的縹緲之笑,這個笑與先前不同卻是帶著幾分少見的遺憾。

在這世間活了這麼多年——

陸步侯已對這世間之事大多都看得很淡,除了對韋桑柔和一雙兒女有所愧疚,亦對母親年邁卻要時常掛心於他感到抱歉,其餘諸事於他而言不過白駒過隙,並沒有什麼可以讓他心係難忘之處。

可如今,他的確是覺得有些遺憾。

他想陪著這個男人走上那個至尊的位置,想把當年的真相重新公之於眾,想還當年那些故人一個清白…可他這個身體啊,恐怕難以撐不到那一天。

隻是陸步侯終歸是陸步侯,在這短暫的虛妄之後便又恢複了原本的麵貌。

陸起淮倒是未曾想到陸步侯竟然會與他說道這樣的一番話,縱然他先前的麵容再是平淡,可此時也不免朝人看去一眼…他手下能人不少,若論才智,楊家那兩兄弟的智謀在這世間已少有人可匹敵。

可他知道陸步侯不一樣,這個男人是真的心有七竅。

楊家那兩兄弟是讀萬卷書曆世間事才有如今的成就,而這個男人縱然拘於這內宅之中,可他的眼界和心胸卻比誰都要廣闊…這是一個真正不出世的天才。當初他私下遣人尋杜神醫的蹤跡,一來是為了讓榮國公府更好的跟隨於他,還有一個原因卻是因為…陸步侯。

倘若有這個男人跟在他的身側,有些事行起來或許會更容易些…可他未曾想到,陸步侯竟然會親自來與他提出這一番話。

陸起淮不曾說話,隻是先前扣在茶蓋上頭的指尖卻收攏了幾分,他一瞬不瞬地看著陸步侯,卻是過了有一瞬的功夫才說道:“你有什麼要求?”

陸步侯耳聽著這話,麵上的笑卻是又溫潤了些許。他落下了手中的茶盞,而後是看著陸起淮溫聲說道:“我心中的確有一所求…”他說這話的時候收回了手,而後是起身跪在陸起淮的麵前行了一遭大禮。

這個禮數比起先前還要鄭重,卻是下屬拜見主上的禮數。

等一禮落後,他微微掀了眼簾朝陸起淮看去,口中是道:“不管日後結局如何,我都希望您可以庇護他們。”

陸起淮聞言不曾點頭也不曾應允,他隻是垂眼看著陸步侯說道:“為什麼不想著自己保護他們?”

陸步侯聞言卻是一怔,等回過神來,他原先溫潤的神色卻泛出了幾分苦澀,若可以,他又豈會把希望寄托在別人的身上?可是他的身體…他微微垂下眼簾,指根交疊在一道,脊背雖然挺直,可麵上卻還是顯露了幾分難過。

他就這樣微垂著眼簾,平平說道:“我的身體…”

他這話還未曾說完——

陸起淮卻先開了口:“如果我說杜神醫的事並不是虛談呢?”

陸步侯耳聽著這話猛地抬起了頭,他怔怔看著仍舊端坐在位置上的陸起淮,燭火燃燒得太久又無人去剪燭芯早已顯得有些晦暗不明了,可他還是能夠透過那昏沉的燭火看到陸起淮的麵容,他就怔怔看著陸起淮,眼中是遮掩不住的震驚。

倘若今日說這話的是其他人,他都不會有這樣的感覺。

這多年來,家中不是沒有尋過杜神醫,可無論他們怎麼尋也尋不到,而他起初的希望也慢慢被歲月填平。

可如今…

如今說這話的是他,是這個年輕男人。

這個男人行事素來有把握,他既然說存在,那必定是存在的。

陸步侯這些年過得清心寡欲,很少有這樣激動的時候,可此時他卻掩不住心頭的激動。他的指根緊緊交疊在一道,而那雙看向陸起淮的眼睛溢滿著往日從未有過的光彩,他就這樣一錯不錯地看著陸起淮,口中是試探性得說道:“您的意思——”

陸起淮看著他這幅模樣倒是難得笑了一回,他站起身走到陸步侯的麵前,而後是彎腰伸手扶起了他,口中是溫聲一句:“你很快就會見到他了…”等這話一落,他是伸手拍了拍陸步侯的肩膀,緊跟著是又一句:“我等著你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