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再相見】
百花樓裏出了一件怪事,寄居在盧鄉客棧最便宜的客房裏的落魄書生肖蕁櫻每天都靠著客棧廚房的剩飯菜過活,卻花錢在百花樓包了一個小倌,包的還是最便宜的那個玉蘭。
肖蕁櫻包下玉蘭十五天以後,盧鄉縣裏來了一支商隊,商隊的領頭人一進城就直奔百花樓而去,一開口要的竟然也是玉蘭。
百花樓的鴇爹心中納罕,不知道玉蘭這是走了哪門子的邪運。
“這位夫人,我們百花樓的芙蓉最是嬌美可人,夫人不如去樓上看看……”
沈秋硯被周圍粗鄙的脂粉味熏得皺起眉,直接打斷他道:“帶我去玉蘭那裏。”
鴇爹又看了幾眼這位嚴夫人身上的綢緞和腰間的美玉,肉痛了一番,擠著笑容親自把人帶往了後院。
周圍的聒噪沈秋硯全然沒有聽進耳朵裏,她的懷裏仍舊放著當初蘇若替她擦過汗的那塊手絹,從走進百花樓開始,她的心裏便一直壓著一塊石頭,鴇爹每帶著她往前走一步,她的心便像是被淩遲了一刀一般。
從木晨那兒收到肖蕁櫻寫來的信的時候,她憤怒地把信撕成了碎片,連木晨都被她痛罵了一場。
可憤怒過後,卻是心虛、愧疚、痛苦和掙紮。
如果玉蘭不是若兒,他當初被一個人拋棄在如狼似虎的匪窩裏,失了清白和性命是最可能的場景。
如果玉蘭就是若兒,她要如何麵對他,淪落風塵的他又怎麼當地起一國太女正君——怕是連在東宮做最低等的侍人的資格都沒有!
兩種情緒翻來覆去地撕扯著沈秋硯的心,在她還沒有完全想清楚自己究竟是期待裏麵的人是蘇若還是期待他不是蘇若的時候,在前麵領路的鴇爹已經停了下來:“嚴夫人,就是這裏了。”
沈秋硯往前看過去,肖蕁櫻的名字和玉蘭兩個字並列放在一起,令她無端地覺得十分刺眼。
“我出一千兩,把他包了。其餘的名字給我馬上拿開。”
不管玉蘭是不是蘇若,憑他那張與蘇若相似的臉,她就不樂意見到他和別的女人扯到一起,即使肖蕁櫻是為了讓玉蘭不用再出去接客。
打發了眾人,沈秋硯久久地站在隻留了玉蘭木牌的房門前,好幾次她都已經把手放到了門上,卻沒有勇氣麵對他。
深秋蕭瑟的風從寂寥的走廊裏穿過,沈秋硯想起臨走前陵王府裏那棵落光了葉子的玉蘭樹——她曾承諾一輩子不拋棄他,卻讓他枯葉般在煙花柳巷裏漂泊了三年。
當年親口許下了共賞花開的蜜語,臨別時的最後一句話竟然是休棄他!
沈秋硯覺得,麵前的那扇門似乎有千斤重,即使麵對殺人如麻的草原騎兵她都不曾這麼猶豫不決、忐忑難安。
終於,她伸出出了冷汗的手,緩緩地推開了那扇門。
輕微的開門聲在寂靜的走廊裏響起,猶如鐵鏈在地麵劃過——沈秋硯頓時抓緊了門框,雙手僵硬地如同石頭,好半天才繼續推開了門。
密密麻麻的刀子割在她的心上,她有些恍惚,腦子裏一片空白地走進去。
狹窄而簡單的房間裏,一個小小的人伏跪在地上,手腳都鎖著沉重的鐵鏈。
那人隻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薄衣,優美而纖弱的背因為跪伏的姿勢完全展現在她的眼前,長長的頭發落了一些到肩前,遮住了他的臉。
沈秋硯繃緊了身體,在桌邊的凳子上坐下:“抬起頭來。”
因為緊張和不安,她的聲音顯得有些冷淡,話也帶著傷人的高傲。
正當沈秋硯暗中後悔,準備再補救一番時,一直伏在地上的男子輕輕應了一聲,緩緩抬起了頭:“是。”
沈秋硯身體頓時一震。
此情此景,多麼像當初蘇若初嫁給她的時候。
仿佛與記憶裏蘇若一身豔麗紅衣的模樣重合,沈秋硯看著那百花樓裏最便宜的小倌慢慢地、忐忑地抬起了頭,露出他清秀溫柔的臉。
一切都是當初的模樣!
當年的人,當年的姿態,卻又不再是當年的她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