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隻聽一直嗡鳴在耳邊的道冷漠的聲音變得震怒。身上的雷霆萬鈞猛然收了一半,沈寄勉強抬起眼皮,眼中模糊不清,立了一個身影,持劍。
紫色金電轉而劈在那道身影上,第一道,便叫他頭破血流。
沈寄聞不到自己鮮血的味道,卻幾乎是刹那之間,就嗅到了徐南柯身上的血腥味。
他瞳孔猛縮,頓時掙紮起來,本已完全脫力,這時好似起死回生一般,隻是想將那人拽到自己身後,護起來。
可是,沒有用。
徐南柯將雷引到了他身上,足足有三十六道,齊齊落下,將他身上劈得皮開肉綻,鮮血淋漓。
一道一道劈下來。
分明隻是一瞬間的事情,卻仿佛過了千年那麼煎熬。
沈寄被困於雷劫牢籠當中,無法動彈,隻能眼睜睜看著。
他不敢相信,眼眶猩紅,淚水混著血水落下。
這雷劫渡到了徐南柯身上,他身上每多一處傷口,沈寄便能感覺到自己逐漸朝著飛升的方向去一點,就好像這路是徐南柯用鮮血給他鋪就一般。也是,沈寄渾渾噩噩地想著,本來從一開始,師兄就一直在為他鋪路。
他身上露出森森白骨的地方一點點愈合,破碎的五髒六腑開始恢複原狀。
他的劫難是渡過了,他即將飛升了,可他寧願不要受到這樣的恩惠。他寧願不要飛升,讓徐南柯無恙地站在他麵前。
……
道震怒,卻終於收了手。
烏雲之上亮如白晝,電閃雷鳴,嗡鳴地叫囂著懲罰,但是無論如何,沈寄已經渡過雷劫,道再也攔不了他了。
徐南柯沒想到,這僅僅是三十六道雷而已,打在身上居然這麼痛,沈寄雖然修為比他高得多,可在雷劫當中,居然承受了五六百道雷。
他一想到這個,就努力想站直身體,給沈寄一點安慰。但是他血流不止,渾身骨頭都斷了,隻覺身體薄如紙,一回頭就倒在了地上。
沈寄呆呆地撲過去,把徐南柯抱起來,眼裏淚水倏然落下,顧不上去擦。
“為什麼,師兄……”
“別哭了,我……沒有事。”徐南柯竭力地,但是喘一口氣,鮮血就湧上肺部,令他半句話都發不出來。
沈寄隻是死命抱著他,眼淚一滴滴掉下來,跪坐在那裏。也不管剛才自己受了更重的傷,幾乎是一股腦兒將所有的真氣都輸入他體內。隻是他越是這樣手足無措,徐南柯越是受不住他已經飛升後的仙氣,反而嘴角溢出更多鮮血來。
沈寄更加方寸大亂,隻知道抱著他,卻又怕傷到他。
謝長襟飛身過來,俯身探了探徐南柯的脈搏,鬆了一口氣。
他站直身體,方才見了徐南柯不要命的模樣,隻覺得一口惡氣亟待發泄,於是對沈寄冷冷道:“你哭什麼,這又不是我師弟第一次為你赴命了,五年前他魂魄受了傷,在聚魄燈裏待了數年,才一點點將魂魄補齊,你什麼都不知道。我師父回來差點沒氣個半死,他的徒弟,居然讓人拿鎖鏈捆住,若不是……”
他話還沒完,沈寄已經愣住了。
魂魄受傷?
落霞坡之上,師兄魂魄受傷?
是因為他……嗎?
所以才整整五年不見蹤跡,沒有來找他。
沈寄低頭看著徐南柯,臉上神情像是被扇了一巴掌,惶然無措。
徐南柯閉了閉眼靜,想要勸慰他兩句,但一開口又是咳出一嘴血。
隻能聽到沈寄哽咽道:“師兄,我錯了,我之前不該怨恨你,也不該對你那些傷人的話的……”
他到底都做了些什麼。
沈寄無助地想要捂住徐南柯的傷口,卻摸了一手血,他快要奔潰了,喃喃道:“師兄,你是第一個讓我覺得自己很重要的人,也是第一個讓我覺得自己很無能為力的人……”
“我總是想抓住你,因為我不知道,沒有你我會是什麼樣子……”
“我對不起你……我錯了……”
他從未像這一刻這麼悔過,恨不得時間全都倒流,為什麼要責怪師兄呢,為什麼要不停質疑他,不信任他呢。他以為師兄沒有心,根本不會難過,他以為從頭到尾隻有他自己在自取其辱,眼睛瞎了,像瘋了一樣,師兄都看不到。他還將師兄鎖起來,侮辱他。
他錯了。
是他自己被蒙蔽了眼睛,是他錯了。
這一回,所有的怨恨都徹底煙消雲散了,再沒有一點隔閡。
沈寄終於忍不住,抱著徐南柯,失聲痛哭。
這哭聲實在痛徹心扉,是悲喜交加,恍然之間發現擁有了全世界的那種哭泣,無法停止下來。他已經飛升,這一哭,令方圓幾千裏都山石崩裂,烏雲壓得越發低,又是幾道憤怒的雷電劈下來,卻無法落至二人身上。
謝長襟終於忍無可忍,道:“他又沒死,又不會死!”
也算是徐南柯命硬了,以元嬰期的修為承受了三十六道飛升雷劫,還能撿回一條命。隻不過接下來,可能要在修養數年,才能恢複元氣了。
謝長襟想問一句值不值得,可是底下的事情,哪裏是能用一句值不值得來衡量的。
沈寄眼中淚水仍然順著臉頰滑落下來。
他邊哭邊笑,瘋狂至極,俯下身去親吻徐南柯的嘴角,兩人鮮血混作一堆,臉頰貼臉頰,分不清是誰的血染到了誰的臉上。
徐南柯嚐到了沈寄眼淚的滋味,是鹹鹹的,他有些想笑,但覺得極為疲憊,想要就這麼睡一會兒。
但他又怕沈寄擔心,操心的事情實在太多了。
但不管如何,沈寄這一場劫難是渡過了,他覺得值得,並且心滿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