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把學生招來的時候,我不僅身無分文,而且身陷債務困境,毫無償還能力。另外,大家知道,教書我完全是外行。
一年年悄然逝去,學校規模不斷擴大,資金短缺卻一如既往。顯然,不收學費學校維持不下去了。後來學費收了,但依然捉襟見肘。不得已我賣了部分著作版權。我名下的一些財產全化為學校經費,連妻子的首飾也悉數典賣,辦學辦到了家徒四壁的地步。回想起來當時不知哪來的冒險精神,就像夢遊的人在崎嶇的路上行走,驟然蘇醒嚇得渾身發抖一樣,回首往事,我也不寒而栗。
起初,這是一所規模很小的學校,但正是它使我不得不時常放棄從小喜歡的文學創作。緣何這樣做呢?它對我為何有如此大的吸引力呢?現在給你們答案。我從小深愛大自然,向往大自然。我強烈地感到,城裏的生活在我們四周壘砌了高牆,切斷了我們與世界的聯係。可這兒的學校裏,大自然敞開的生命樂園裏,春季、秋季孩子們有了歡度百花節的地方,這兒洋溢的歡樂,使我心甘情願做出巨大犧牲。我把自然母親提供的瓊漿融入歌曲,在各種歡慶活動中,把甜美的樂曲之果送給孩子們品嚐。每天的豐碩成果給我極大鼓舞。
我常常想,師生關係應該是非常純真的。在許多事情上,人與人之間是給予和受納的關係。有時付錢,有時互相做出犧牲,有時則施以強迫手段,人們使給予和受納之河,日夜奔流。給予知識,接受知識,雙方之間的橋梁,是尊敬和慈愛。沒有情誼的紐帶,隻有幹巴巴的職責或交易的關係,那麼,接受知識者是不幸的,傳授知識者也是不幸的。為了養家糊口,老師到外麵掙工資,可他與學生的心靈紐帶應是純潔的。這種辦學宗旨,在我們學校得到了深入貫徹。老師和學生一起散步,一起遊玩,關係十分融洽。語言也罷,曆史也罷,地理也罷,我不十分清楚我們用最好的新方法教了什麼未教什麼,但師生關係,別的學校沒有人覺得它是必不可少的東西,可它恰恰最最重要,並在我們學校有了立足之地。每每想到這一點,我就無比欣喜,忘記其他一切欠缺。
四
人類的大家庭中正慶祝科學的燈節,每個民族點燃燦亮的華燈,彙聚在一起,燈節才能圓滿結束。砸碎任何一個民族的特殊的明燈,或者忘卻它的存在,整個世界將蒙受損失。
有資料表明,印度以自己的智力深入地思考過世界的問題,並依憑自己的智慧盡力加以解決。對印度來說,名副其實的教育能使印度的心靈去開拓真理,並依靠自身的力量展示真理。叫人死背書的教育不是心靈的教育,那樣的教育可以依靠機器去進行。
當印度精力集中地思考的時候,它的心靈是堅固的。如今它的心靈已經支離破碎,心靈的粗壯枝丫忘記了感知同一樹幹中的廣泛聯係。如同肢體中的一根神經斷裂,整個軀體便受到嚴重影響,印度的心靈如今在印度教徒、佛教徒、耆那教徒、錫克教徒、穆斯林和基督教徒中四分五裂,既不能為自己廣收博采,也不能奉獻自己的成果。接受和給予的時候,都需要把十指和手掌並攏起來。同樣,印度的教育製度中應該薈萃研究《吠陀》和《往世書》的學者、佛教徒、耆那教徒、穆斯林教徒的靈魂,收集他們的精神財富;應該弄清印度的心靈之河朝哪些方向分為支流,潺潺流淌。采用這種方法,印度就能在不同的地域體悟自己的完整。印度不會擴展和分析自己,就必然像接受施舍那樣接受教育。一個民族以求乞為謀生手段,任何時候都不會富裕。
其次,哪裏有名副其實的教育場所,哪裏才誕生高深的學問。大學的首要任務是培育知識,奉獻知識是次要工作。要將那些以自己的才智和毅力進行創造、發明的人才吸引到研究學問的領域中來。在他們聯袂從事科研的地方,流出知識的清泉,在汩汩流動的泉水邊,建立我國真正的大學。照搬外國大學的模式是不可取的。
我要說的第三點是,每個國家的教育與本國完整的生活旅程密切相關。但在印度,教育僅僅與政府職員、律師、醫生、警官、縣長、法官等文明社會階層的幾種職業有直接聯係。教育從未進入耕種的農田、榨油的作坊和製作陶器的輪子轉動的屋子。在其他教育水平較高的國家,看不到這樣的災難。其原因是,印度的新大學不是建立在本國的土地上,而像寄生植物懸吊在別國的樹枝上。印度若要建立真正的學校,這種學校一開始就應該把經濟學、農業理論和衛生知識運用於所在地的農村,占領國家生活的中心。這樣的學校有崇高的理想,能夠種植農作物,養牛,織布;教師和學生采用合作社的形式,與周圍的居民緊密團結,共謀生機,獲取必要的資金。
我建議,將這所模範學校命名為“國際大學”。
聖蒂尼克坦
191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