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十一年,我又第二次,被罹宏碁拋棄了,還附贈有生之年的第一頓毒打。
然後,就開始了漫長的精神病生涯。
這裏所有人,包括醫護人員,除了白雪,統統動作舉止僵硬,目光空洞渙散。
患者更是眼神發直,神情呆滯,習慣畏縮著低頭走路,甚至不刷牙不洗臉不梳頭,皮膚頭發散發出油膩的不潔氣味,有些還會不自覺地反穿衣服。
如同一群來不及腐爛的喪屍,毫無生氣。
不見天日的幽閉日子裏,我很快被傳染,開始學其它病房的患者,整夜整夜失眠,拒絕跟白雪聊天,不肯吃藥,獨自坐在房間裏發呆,懶得打理自己,什麼都不想做,在枯燥無味到極限的時候,無緣無故地抱著腳埋頭痛哭,哭到全身抽搐,犯病暈厥。
幸好林川憶依舊每天寄來一封情書,每周末來看我一次,我才沒有真的瘋掉。
他會送書、雜誌、CD、電影光盤和麵膜、化妝品、指甲油給我,會給我講學校和家裏的事,還會安慰我:“一人一間房,你受不了多大影響。”
我就嗤笑:“廢話。倆人一間房,萬一這個瘋子摳那個瘋子眼珠子,那個瘋子掐這個瘋子脖子怎麼辦?那不天天死人?療養院直接改火葬場得了。”
察覺我嘴炮技能保持著最佳狀態,林川憶也會鬆口氣似地說:“看來你恢複得還不錯。”
什麼叫恢複得不錯?本公主壓根就沒病。
為了證明這一點,我除了敷麵膜、塗指甲、化妝、看電影、寫觀後感、看書、寫詩、聽歌、唱歌……
還不得不放棄抵抗,乖乖吞服護士送來的大把藥丸,謹遵醫院的時間表,按時起床、接受檢查、吃早餐、吃午餐、午睡、吃晚餐、吃加餐、上床睡覺……
像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村姑,早睡早起,過著比上學還有規律的生活。
而比遵守秩序更讓我難受的,是被夜半歇斯底裏的哭泣尖叫驚醒。
那些瘋子喊夠鬧夠就睡了,我卻在回繞不散的餘音裏,再難入睡。
如今在回憶裏,我才發現,當年我沒有住滿整整一年療養院,隻住了四十周。
十個月,足夠孕育一條嶄新的生命,也足夠讓人忘卻痛苦。
日子如常慘淡地繼續,每個人都漠然從這慘淡生活裏走過。
除了我,沒有任何人提出過任何異議。
桃花凋落一地花瓣,陽光濃烈地傾瀉在柏油馬路上,夏天浩浩湯湯地擁抱過大地再分手,桃樹的葉子黃了、掉了、枯萎了,雪花如同紛然飄落的桃花花瓣,無聲掩埋曾經發生過的一切。
春節前夕,我出院了。
吳媽人間蒸發一樣從瀾香雅苑消失了,看到陌生的廚娘和鍾點工,我總會沉默好久好久。
林川憶變成了剛滿十八歲的林川憶,我也變成快滿十八歲的我。
林叔叔則變得更加蒼老,更加沉默寡言,也更忙。
大年三十,星光在墨色的天野,灑下疏離的清輝。
瀾香雅苑裏,滿地爆竹碎片,像是雪野裏盛放的一朵朵木棉花。
比鄰而立的兩幢別墅,掛滿大紅燈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