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不遂他的願呢。
我壓根不會想,我們最後的對話,是他說隻睡他愛的人,我說我也是,他委屈巴巴地吐槽我不誠實,讓我好好睡一覺,我沒搭理他。
但夏樹應該以為我很傷心,他說:“亂講什麼?紀河隻是被急轉彎的車尾刮倒了,司機傷得比他重。隻不過你醒了,他也應該醒,卻還昏迷著。我聽不懂法語,不知道他們說什麼,才被打發過來照顧你……”
沒等夏樹說完,我就掙紮著躥下了病床。
夏樹不分輕重地追上來,想要拉我回去。
我氣得頭昏腦漲,開口帶滿了哭腔:“我沒事!我去守著紀河!他是我老公!搶救阿手術阿什麼的,隻有我能簽字!”
夏樹顯然被嚇到了,結結巴巴地點頭說:“好,好。我陪你,你慢點,別急。”
我完全聽不進去夏樹的話,腳步虛浮地匆匆趕到了紀河的病房外。
我也完全看不見縮在甘恬懷裏嚶嚶啜泣的安德烈,看不見來回焦躁踱步的勞倫斯,看不見打電話的夏玫。
可大家都看到了我。
當夏玫掛斷電話,痛心疾首地跑來勸我:“我承認,紀河很不幸,但也很幸運。病得這麼重,發生車禍還能活下來,已經是奇跡了。”
我直接在夏玫臉上,狠狠甩出了今天的第三記耳光:“什麼奇跡?紀河沒病,病的是林川憶。”
當勞倫斯拉開我,用山東味的漢語說:“別生氣。”
我又甩出了第四個巴掌:“我為什麼生氣?憑什麼生氣?他又不會死!該死的是你們!”
當甘恬拽走勞倫斯,將安德烈交給他,隨後請來負責搶救紀河的醫生,用奇怪而為難的表情看著我,對我說:“我們需要紀先生國內主治醫師的聯係方式。”
我直接摔了醫生的本子,冷凝著甘恬,一字一頓地重複:“我說了,紀河沒病,沒有主治醫師。”
當醫生護住甘恬,彎腰撿起本子,充滿歉意地遞到我麵前,用英語告訴我:“這位太太,我知道您可能很難接受,可是,在您暈厥期間,我們已經為您先生做過了一係列檢查……”
我又直接甩出了第五個耳光:“閉嘴,庸醫!我說他沒病就是沒病!”
然後,世界終於安靜了。
我像個擰著性子的小孩,不跟任何人說話。
我不準任何人擊潰我捉襟見肘的自我欺瞞,粉碎我最後一絲殘存的希望。
我靜靜走過去,隔著窗戶,趴在玻璃上,一眨不眨地盯著病床上的紀河,隔空描摹他的眉眼輪廓,指尖顫抖著,遠遠撫過他長長的睫毛,每一個動作,都小心翼翼,審慎虔誠。
他傷得不重,隻有臉部手肘的擦傷,貼著小塊的紗布,很幹淨,整個人像睡著了。
我相信,大家都在騙我。
紀河從被綁架時的昏睡,到今天的昏迷,都不足以證明,他是癌症患者。
他流鼻血、吐血,隻是被我氣的。
他手抖成那副樣子,也許是吸毒了。
他肩頸的腫塊,多半是頸椎病的鍋。
他不可以死,我還沒來得及報複他呢。
即使不報複他,他也欠我很多解釋,很多真相。
他欠我的一切,隻能用餘生彌補償還。
我不要他的命。
我不準他生病,更不準他死。
原諒我。
就像沒法接受自己依然愛著紀河一樣,沒法接受紀河會死。
我又不是傻子。
怎麼可能真的一丁點也不相信紀河,完全沒察覺到他病了?
從第一次看見紀河的光頭開始,從第一次聽見紀河說出喪偶那個詞開始,我就不止一次地懷疑過,得癌症的……會不會是紀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