緒論(3 / 3)

人類以往的社會,似乎是一動一靜的。我們試看,任何一個社會,在以往,大都有個突飛猛進的時期。隔著一個時期,就停滯不前了。再閱若幹時,又可以突飛猛進起來。已而複歸於停滯。如此更互不已。這是什麼理由?解釋的人,說節奏是人生的定律。個人如此,社會亦然。隻能在遇見困難時,奮起而圖功,到認為滿足時,就要停滯下來了。社會在這時期就會本身無所發明;對於外來的,亦非消極地不肯接受,即積極地加以抗拒。世界是無一息不變的(不論自然的和人為的,都係如此)。人,因其感覺遲鈍,或雖有感覺,而行為濡滯之故,非到外界變動,積微成著,使其感覺困難時,不肯加以理會,設法應付。正和我們住的屋子,非到除夕,不肯加以掃除,以致塵埃堆積,掃除時不得不大費其力一樣。這是世界所以一治一亂的真原因。倘使當其漸變之時,隨時加以審察,加以修正,自然不至於此了。

人之所以不能如此,昔時的人,都以為這是限於一動一靜的定律,無可如何的。我則以為不然。這種說法,是由於把機體所生的現象和超機現象並為一談,致有此誤。須知就一個人而論,勞動之後,需要休息若幹時;少年好動,老年好靜,都是無可如何之事。社會則不然。個體有老少之殊,而社會無之。個體活動之後,必繼之以休息,社會則可以這一部分動,那一部分靜。然則人因限於機體之故,對於外界,不能自強不息地為不斷的應付,正可借社會的協力,以彌補其缺憾。然則從前感覺的遲鈍,行為的濡滯,隻是社會的病態(如因教育製度不良,致社會中人,不知遠慮,不能豫燭禍患;又如因階級對立尖銳,致寄生階級不顧大局的利害,不願改革等,都隻可說是社會的病態)。我們能矯正其病態,一治一亂的現象,自然可以不複存,而世界遂臻於郅治了。這是我們研究曆史的人最大的希望。

馬端臨的《文獻通考·序》,把曆史上的事實分為兩大類:一為理亂興亡,一為典章經製。這種說法,頗可代表從前史學家的見解。一部二十五史,拆開來,所謂紀傳,大部分是記載理亂興亡一類的事實的,誌則以記載典章經製為主(表二者都有)。理亂興亡一類的事實,是隨時發生的,今天不能逆料明天。典章經製,則為人預設之以待將來的,其性質較為持久。所以前者可稱為動的史實,後者可稱為靜的史實。史實確乎不外這兩類,但限其範圍於政治以內,則未免太狹了。須知文化的範圍,廣大無邊。兩間的現象,除(一)屬於自然的;(二)或雖出於生物,而純導原於機體的,一切都當包括在內。它綜合有形無形的事物,不但限製人的行為,而且陶鑄人的思想。在一種文化中的人,其所作所為,斷不能出於這個文化模式以外,所以要講文化史,非把昔時的史料,大加擴充不可。教育部所定大學課程草案,各學院共同必修科本有文化史而無通史。後又改為通史,而注明當注重於文化。大約因為政治的現象,亦不可略,怕改為文化史之後,講授的人全忽略了政治事項之故,用意固甚周詳。然大學的中國通史,講授的時間,實在不多。若其編製仍與中學以下同,所講授者,勢必不免於重複。所以我現在換一個體例。先就文化現象,分篇敘述,然後按時代加以綜合。我這一部書,取材頗經揀擇,說明亦力求顯豁。頗希望讀了的人,對於中國曆史上重要的文化現象,略有所知,因而略知現狀的所以然;對於前途,可以預加推測;因而對於我們的行為,可以有所啟示。以我之淺學,而所希望者如此,自不免操豚蹄而祝篝車之誚,但總是我的一個希望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