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應該是恨的,可是不知道要恨誰,隻好把一切的恨意都轉移到執名身上。

恨不得從來沒有見過他,也從來沒將他領回家。

而傅言就坐在高台上首,居高臨下,一言不發,冷眼旁觀。

他也許會想:這個作惡多端的女人終於要死了,從今以後她再也不會出現在他的眼前。

可為什麼一定要是趙汐朝窩藏了朝廷欽犯?他明明……明明沒想過要趙汐朝死。

再多的,也沒什麼可以說的。原本可以互不打擾,各自安好。可卻落得個生死不容。

外麵的人如今又開始轉了話風,一門心思的痛罵他豬狗不如,狼心狗肺。

傷不到自己身上,那就永遠不知道痛。

“大人,已經午時三刻了,再不行刑,耽誤了時辰,皇上會怪罪的。”

傅言捏了捏眉心,最後看了一眼趙汐朝的方向,抬手將令牌重重的砸在地上。上麵一個血紅的“斬”字,觸目驚心。

就因為吃了趙家兩年的米,縱使從前受過再多的委屈和嘲諷,他到底是送了趙家幾口薄棺。仵作的意思是,要將屍首縫合起來,遺容會好看一些。

好不好看,死的人都看不到了。傅言立在義莊的門檻處,看著裏麵橫著幾十口棺材。義莊四處漏風,雜亂不堪,幾乎沒有可以落腳的地方。他抬腿徑直走到一口棺材前,稍一垂眸,隻能看見一隻慘白到毫無血色的手。

他眉心突然一蹙,上手將趙汐朝的手指掰開。因為已經死去許久的緣故,血液不流通,關節也硬了。他試了幾次,才將她手心裏攥著的東西抽出來。

他要好好看看,像趙汐朝這種不可一世,囂張跋扈的大小姐,臨死前,最在意的東西,究竟是什麼。

——這是一條很普通的發帶,針腳很粗鄙,做工也差。看的出來,必然是出至一位不擅長女紅之人手中。

傅言仰頭,一時也不知作何感想。索性將發帶隨手放回了趙汐朝手邊,抬腿就走。

從今以後,恩怨兩消,誰也不欠誰的。他以後會過得很好,再也不會想起這個女子的半分音容笑貌。

執名被打入大理寺,在牢中吃了好幾天的牢飯,待得實在太過厭倦。皇帝一來,不肯輕易要了他的命。二來,說什麼也不肯認他。

橫豎就是為了皇室那點臉麵,也不知道是能當水喝,還是能當飯吃。

執名將例行過來送飯的差役活活勒死,這才換了身衣服,逃出地牢。

他其實沒什麼地方可以去了,索性就跑去找趙汐朝。可麵對空無一物的趙府,執名有生之年,第一次覺得驚慌失措。

經過多方打聽,才知道趙家因為窩藏欽犯,滿門抄斬了。

執名就跟被人抽了魂兒似的,失魂落魄的在街上走。碰倒了小攤,撞到了人。

那人罵罵咧咧的要上來討公道,被執名當場踹死一隻。周圍的百姓嚇得幾乎魂飛魄散,一溜煙的全跑了。

執名突然跟發了瘋一樣,在街頭亂砸亂鬧,提著根木棒,無論誰來,上去就是一棍子。動靜鬧大了,大理寺火速派人上來拿他。

來多少人,就死了多少。執名唇角翹起,跟玩一樣,一劍了結了最後一個人的性命。他攥緊了手裏的刀刃,想著應該還要再殺一個人才行。

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時。

執名終於弑君了,他抬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鮮血,不顧皇帝的百般求饒,一劍穿胸,毫不留情。

接下來,他尋來了趙汐朝的屍首,足足抱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死活都不肯鬆手。外頭鬧得風聲鶴唳,無論他躲到哪裏,終會被人抓到。

屆時,除了生不如死,也想不到其他的下場了。

執名在一個大雨滂沱的傍晚,親手挖了一個坑,先把趙汐朝的屍體放進去,自己再慢慢鑽進坑裏。

一捧土,一捧土的將自己活埋掉。從今以後,他再也不是一個人了。

隻可惜,到了最後也沒來及跟她說上一句:喜歡你。

【後記】

這些年,執名走過許多的地方,看過萬水千山,用腳丈量著神州每一處土地。

他總是覺得,自己仿佛丟了什麼東西,一直想不起來。

前塵往事對他而言,不過是過眼雲煙,鏡花水月。其實,什麼也不記得了,可卻獨獨忘不了想要保護某個人。

聆曦一直在他身後跟著,無論走到哪裏,都不肯停下腳步。

執名勸她:“你跟著我,沒有任何結果的。我是個徹頭徹尾的浪子,今後還不知道要在哪條陰溝裏撲騰。”

聆曦回他:“我樂意,你管得著嗎?”

後來,執名到底是回了一趟江北城。江北城是個民風十分淳樸的地方,同中原是不大一樣的。那裏有許多妖嬈美豔的女子,穿著具有當地風味的短裙,腰肢纖細到不足盈盈一握。

執名每日就喜歡跑到各種風月場所喝花酒,他心裏空蕩蕩的,總得找點事情來做。

酒就是最好的選擇,喝醉了,就什麼也不用想了。

可每每醉酒醒來時,自己總是躺在寬敞幹淨的床上。

聆曦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富家千金,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學會了很多東西。

她會疊被子,洗衣服,收拾房間,侍弄花草。還會煮上一大鍋香噴噴的紅豆糯米粥。

再後來,執名終於想清楚了,與其追逐天邊浮雲,不如珍惜眼前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