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梅我一直都知道姨母很寵愛我她把自己無處揮的母愛全部傾瀉在我的身上。但她表達這份愛的方式卻讓我很難受。當她盤好頭、化完妝、塗了口紅、並且換上晚禮服和高跟鞋之後我的噩夢就來臨了。
其實我覺得自己的穿著已經很整齊了。雖然這兩個月我呆在家裏哪兒也沒去但我也學著姨父的樣子一直穿短袖襯衫和夏季長褲;如果是在自己家的話整個夏天除了短褲外我什麼都不會穿因為我們整個廠子裏的所有男人和男孩子都是這樣——需要用衣服來遮蓋身體的那是女人。
但姨母並不滿意我的解釋她不厭其煩的把這兩個月裏給我買的所有衣服一件件往我身上套每套好一件她都會退後兩步眯起眼睛欣賞就像欣賞一件她親手打造的藝術品;這樣反複折騰了半個小時之後她終於決定了我出門的行頭。
是的就算在兩個月前就算我還是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小男孩的時候我也曾聽說過這些男人夢想的品牌:範思哲襯衫、金利來領帶和皮帶、彪馬襪子、阿曼尼西服、登喜路皮鞋。而這一切現在都出現在我的身上。我真的很想雙拳一抱對自己的全身上下說一句“鼎鼎大名如雷貫耳”——可笑的是兩個月前我做夢都沒有想過我能擁有這些東西但我現在最想做的事情卻是把它們從我的身上扒掉。
雖然夏天已經快要過去但畢竟還沒有;雖然房子和車子裏都有空調但就在上下車必須走的那幾步裏我的汗浸透了這套男人的夢想。
可是這是必須的。姨母告訴我。
領帶和第一顆襯衫扣緊緊箍住我的喉嚨讓我無法呼吸;再昂貴的皮鞋穿在腳上也不如一雙廉價的旅遊鞋舒服。如果不是姨母一直牽著我的手我想我會跑掉。
但我沒有。我告訴自己這是必須的。
姨母帶我去的是一個慈善酒會說起來這和我的姨父也有一些關係。姨父在縱橫股市的同時還投資了一些別的項目;比方說他還是一所貴族中學的校董。姨父和姨母曾經和我談論過這所學校因為他們打算讓我在裏麵念完高中。
這所貴族中學有一個冗長無比的名字:聖法蘭雅根信馬可勃羅德聖會亞洲致善堂司馬昭昭博士夫人第一紀念中學。
這一次通過姨母所在的某一家慈善組織的運作第一紀念中學(以後我都將這樣稱呼這所學校)決定從淩雲孤兒院的適齡孤兒裏特招五名初中畢業生他們將以完全免費的方式讓這五位孤兒一直讀到高中畢業。而今天的這個酒會就將從孤兒院的二十位初中畢業生裏選出這五個幸運兒。
當然任何人都清楚在這次運作中姨父的校董身份起到了很大的作用。所以當姨母牽著我的手走進會場時幾乎所有的人都走向姨母對她說一些恭維的話。
姨母春風滿麵的周旋在這些人中間優雅得體的和所有認識不認識的人打招呼並且把我介紹給大家;於是那些人恭維的目標就變成了我能出現在這裏的沒一個傻瓜他們看得出來恭維我比恭維姨母本人更能讓她歡喜。
我白活了十七年我沒有任何出席這種場合的經驗隻能學著姨父有限幾次在家裏接待客人時的表現虛偽而彬彬有禮的微笑著說一些沒有意義的客氣話;我甚至感覺那些十來歲的小孩也比我表現得更好——他們是天生的上流社會而我卻隻是一個擅闖者。
人潮終於散去了;我感覺很累我想姨母也是。因為她牽著我的手穿過人群向後花園走去。
姨母悄悄的對我說:“那裏有休息的地方。”
一路上我們依舊不斷的和別人打招呼、微笑;在沒有人打擾的時候她會向我介紹手邊那些酒水和食物。
然後我開始計算這場酒會的開銷姨母並沒有告訴我那些東西值多少錢我很肯定貧乏的想象力讓我嚴重低估了它們的價格;但我計算出來的數字依然把自己嚇了一跳。我確信如果沒有這場酒會節省下來的錢完全可以將這二十個孤兒一同承擔起來不我指的不是讓他們高中畢業而是直到他們老死。
就在我得出這個結論的同時我們走到了後花園。這裏沒有燈光而這個晚上也沒有星星和月亮花園裏一片漆黑;我們找了張長條的大理石凳坐了下來姨母狠狠的表揚了我她明顯已經按捺不住自己的興奮她覺得我已經做得夠好了盡管我自己感覺這是一場很低劣的表演。但既然姨母這麼高興我也覺得這一切——酷熱、窒息、腳趾的疼痛、偽裝的禮貌——也算有了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