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六十三(1 / 2)

第十九章 六十三

十八年後的一個春日,陽光明媚。

一輛吉普車駛進了野灘鎮,引來了一街兩行的目光。吉普車穿過鎮街,徑直朝白門窯開去,在一個低矮的門樓前停下了。

車門打開,下來了四個軍人。為首的軍人年齡在四十開外,高挑的個頭,四方臉,劍眉星目,左眉梢有道很顯眼的傷疤。其餘三個都二十剛出頭,是警衛員、秘書和司機。

中年軍人駐足凝望著低矮的門樓,門樓被經年的風雨衝刷剝蝕得破舊不堪,那扇黑漆門也被歲月改變了顏色,失去了光澤,變成了灰色,默默地虛掩著。

秘書在一旁問:“師長,是這個家嗎?”

中年軍人點點頭,喃喃自語:“十八年了,不知娘和她們咋樣……”

少頃,中年軍人推開虛掩的街門,偌大的院子空蕩蕩的,隻有一群雞在覓食,看見不速之客,雞們都停止了覓食,警惕地望著。為首的大紅公雞發出敵意的“咯咯”聲,支棱著翅膀做出拚搏的架勢。中年軍人看著眼前的情景,似乎回到了十八年前,情不自禁地叫了聲:“娘,我回來了!”

“盼盼,是你麼?”聲音未落,一個中年女人從廚房出來,紮著圍裙,手裏拿著擀麵杖,看樣子她正在做飯,她看見幾位不速之客一下子就愣住了,半晌,問道:“你們找誰?”

“秋月,是我呀!”中年軍人神情十分激動。

女人一驚,癡癡地把他仔細看了半天,叫了聲:“我的你呀!……”扔了擀麵杖,撲進他的懷裏,嗚嗚地哭。“我總算把你盼回來了……”

他鼻子直發酸,眼裏湧出了淚花。好半晌,他抑製住激動的情緒,問秋月:“咱娘和麥草呢?”

這一問,秋月哭聲更大了。他的心緊縮了一下,搖著秋月的雙肩:“咱娘和麥草呢?”

“咱娘和麥草姐都……都歿了……”

他驚呆了。少頃,他疾步進了大窯,窯裏沒有母親的身影,桌上供奉著母親和麥草的牌位,那架母親用過的紡車在炕頭上孤零零地置放著。

“娘! ......”他叫了一聲,跪倒在母親的牌位前,淚水再也禁不住疾湧而出。

三位年輕的隨從也都跪倒在地,黯然淚下。

良久,秋月把他攙扶起來。他拭去淚水,問秋月:“咱娘和麥草是咋死的?”

秋月抹著淚說:“你走後不久,同永順送來了一百塊大洋,說是你去口外辦一個案子,走得急,讓他把這些錢送回來。又說你一時半時回不來,家裏有啥事就來找他。沒過幾天,鎮裏傳出一片風聲,說你讓專署的聯防司令部抓了起來,把頭割了,罪名是通匪。娘和我都不相信這是真的,想去縣城和專署打探個究竟,可我和麥草姐都是雙身子,走不了遠路。沒奈何,隻好在家裏盼著你能早點回來。又過了幾天,那個王山虎到咱家來了,給娘買了好多東西,還送了幾十塊錢,說家裏有啥難場事就來找他,別見外。他走後,娘很納悶,說他和你有仇,今兒個又送東西又送錢的,真格兒是奇了怪了,莫不是你真格兒出了啥事。我心中也犯嘀咕,可還是安慰娘,說你命大造化大出不了啥事。官府幾次都說把你的頭割了,你不是好好的麼。”

“再後不久,我早產了,生了個女娃,起名叫盼娣。隔了七天,麥草姐也臨盆了。她是難產,麥囤嫂把該使的法子都使出來了,可就是生不出來。最後麥囤嫂說大人娃娃隻能保一個。麥草姐就說別管她,把娃保住。麥囤嫂很犯難,問娘咋辦。娘說,媳婦孫子她都要。麥草姐就哭喊:‘二嫂你下手吧,說啥也得給老彭家留條根!’她那時認定你歿了,也認定她生的是男娃……後來,娃娃保住了,是個男娃。麥草姐臨咽氣時拉著我的手說:‘妹子,娃就交給你了,你一定要把他撫養成人……’娘給娃起名叫盼盼,是盼著你能回家來……”秋月說到這裏已哭成了淚人。

屋裏的人都在抹淚。

沉默半晌,大錘忍悲問道:“後來呢?”

秋月拭淚道:“麥草姐下世不久,娘悲痛過度,再加上想你,病倒了。請了好幾個大夫來診脈,都說娘得的是心病,無藥可醫。不到一月娘就升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