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夥人把杌子讓給司馬亮坐,其餘的人依舊站著。
大錘娘的一雙眼珠漫無目標地望著一夥人,笑著臉說:“我家大錘性子野脾氣倔,喜歡獨來獨往。他能交上你們這一夥朋友,我真是高興嗬。”
司馬亮這才發現大錘娘雙目失明了,心裏不禁一沉,隨口問道:“大嬸,你的眼咋啦?”
“瞎啦。那年大錘在保安大隊當團丁,一次去南山打土匪,不見了人影。保安大隊來人說大錘陣亡了。我不知道啥叫‘陣亡’,來人說‘陣亡’就是死了。我是寡婦抓養娃,也就大錘一個兒,兒子死了我指靠啥,當下就哭昏了。往後見天的哭,就把眼睛哭瞎了。我眼瞎了,大錘回來了。老天爺是可憐我,用我的眼睛換了我兒的一條命。”大錘娘滿臉堆著笑,似乎她撿了一個大便宜。
司馬亮不知說啥才好,隻是不住“噢噢”地應著,表示他在用心地聽著。其實他心裏很不是滋味。他已經了解到大錘的一些情況,隻是不知道大錘娘的眼盲了。
大錘娘接著說:“前些日子縣長讓人給打死了,拴柱去縣城給他爹抓藥回來說,大錘的頭讓官府割了掛在了城門樓上,還貼著門扇大的布告。拴柱是個實誠娃,說得有鼻子有眼的,不容你不信。當時把我和大錘媳婦都嚇癱了。左鄰右舍和族裏的人都當了真,去縣城搬回了一具無頭屍體。屍體沒頭算個啥,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族裏去了一夥人去縣城跟官府要人頭。你們說日怪不日怪,人頭讓人偷走了,不知誰偷那東西幹啥用?我老想不明白這事。後來,用我的壽材把那具無頭屍首葬埋了。再後來大錘回來了,我這才知道埋錯了兒。聽大錘說那無頭屍首是牢裏一個犯人的。那個犯人不知犯了啥罪,說殺就給殺了。你們說說,這到底有沒有王法?王法到底是誰定的?看來還真格兒像大夥說的那樣,當官說的話就是王法。唉,這是個啥世道,還讓不讓咱平民百姓活了。”
司馬亮不知說啥才好,轉臉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嚴、章二人,二人的神色都十分尷尬,他也覺得臉有點發燒,幹搓著手。這一切大錘都瞧在眼裏,心想,有理不打上門客,再說了,也不關這個新來縣長的事,得給他留點臉麵,便攔住了母親的話頭:“娘,你歇著,我們到明間去說說話。”
大錘娘說:“你別嫌娘囉嗦。他們都是你的朋友,又不是官府的人,說說怕啥。你們說是吧。”
司馬亮的神色很是尷尬,嘴裏卻說:“是,是,我們是大錘的朋友,你有啥話就盡管說。”
大錘娘接著說:“大錘打小歿了爹,是我把他抓養成人的。他雖說性子野,可心眼不瞎,說話辦事都講一個義字。可他脾氣倔,愛認死理。他如果認你是朋友,你若有了難事去求他幫忙,他能舍命幫你。你若是欺他瞞他誑他,他就敢跟你拚命動刀子。”
“娘,你說這些幹啥。”大錘又攔住母親的話頭,“我們還有正經事要說哩。”
大錘娘笑了:“看你這娃,你的朋友都沒嫌我囉嗦,你倒嫌起你娘了。好了,我不囉嗦了,你們出去說你們的事吧。我也困了,想睡一會兒。”
一夥人退出了大錘娘的窯洞,來到明間落了座。司馬亮道:“你原來在保安大隊幹過?”
大錘說:“幹過,那時嚴大隊長是我的中隊長。”
嚴智仁在一旁說:“大錘還當過小隊長,打仗是把好手,全大隊的兵沒誰能勝過他。”
司馬亮道:“昨天你單槍匹馬解了野灘鎮之圍,我們都瞧在眼裏,果然身手不凡,英氣逼人。今天我們來,一是登門拜謝;二是道歉,上次要你去縣府問話實在是個誤會。”
大錘擺了一下手:“事情已經過去了,還提它幹啥。”
“彭鏢師胸懷大度,讓人敬佩。”司馬亮笑著臉指著桌子的禮品說道:“一點薄禮不成敬意,還請笑納。”
大錘拱手道:“司馬縣長客氣了。”
又說了幾句閑話,司馬亮帶著嚴、章及同永順告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