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十八
渭河西來,在這裏似乎漫不經心地往北拐了一下,便把一大片灘塗讓給了南岸。芒種一過,渭河流域就進入了汛期,上遊的洪水裹挾著泥沙滾滾而下,這裏地勢平坦,泥沙就沉澱堆積,這片灘塗越來越大,最終和南邊的土地連成了一片,但當地人還是稱這塊土地為野河灘。
這片灘塗生長著各種水草,每到夏秋之季,葳蕤的水草長得一人多高,密不透風。許許多多的鳥把這裏作為家園,每到清晨和黃昏,不計其數的叫不上名的各種鳥兒在空中盤旋飛翔,黑壓壓的一片遮住了天,清脆的叫聲隔幾裏地都聽得清清楚楚。走獸也在這裏安了家,野兔和獾、水獺不必去說,狐狸和狼也成群結隊地在草叢中出沒。就連終南山深處的金錢豹和老虎也來這裏覓食。當然,這都是很早以前的事了。
誰也記不清,不知哪一年哪一月來了一對年輕夫婦,男人剽悍英武,女人聰慧漂亮。他們在野灘鎮上落了腳,割下水草曬幹搭起草棚,掏鳥蛋,打野兔,采集野穀子謀食,過起了安樂祥和的日子。再後又有三三兩兩的逃難者也在這裏落了腳。草棚一個挨著一個,連成了一片。草棚的前後左右的水草被割掉了,裸露出的沃土被開墾出來,種上了莊稼。荒蕪多年的野河灘有了人的居家和歡聲笑語。
過了一年多,野灘上的莊稼又要成熟收獲了。突然來了一隊官兵,說是搜尋捉拿一個逃犯。野灘的十幾個男主人都默然地看著官兵,手中都緊攥著正在幹活的農具家什。為首的官兵頭目拿出一卷紙,打開,上麵是一個年輕漢子的畫影圖形。頭目對著畫影圖形一一打量麵前的男人,突然一指那個最先來野灘的剽悍英武小夥,大喊一聲:“就是他,抓起來!”
小夥完全可以逃脫,可他沒有跑。他聰慧漂亮的妻子這時提著竹籃來給他送飯。女人已經懷孕了,快要分娩,腆著大肚子,步履蹣跚。女人看到官兵,一臉的驚恐之色,依偎在男人的身邊。小夥摟住她的肩膀,安慰道:“甭怕,萬事有我哩。”他對那頭目說:“我媳婦馬上就要生孩子了,等她生了孩子,我就跟你們走。要殺要剮隨你們。”
頭目說:“你說的比唱的還好聽,不行!你拐走了人家的老婆,還傷了人,我不光要抓你,還要抓她歸案!”
原來那女人是一個大戶的小妾,男人是大戶的護院。倆人偷偷相愛了,難分難舍,私奔出逃,不料被人發現,男人打傷了追者,帶著女人逃了出來,在野灘上落了腳。不曾想到,大戶告到了官府,官府派兵搜尋到了這裏。
小夥再三懇求頭目高抬貴手,放過他即將臨盆的妻子,說是殺人不過頭點地,何必苦苦相逼一個懷孕女人。頭目十分強霸,不動惻隱之心,指揮兵卒上前逮捕他們。小夥勃然大怒,拚命抗爭。他果然身手不凡,赤手空拳打倒了七八個兵卒。頭目見擒他不住,一咬牙命令兵卒,活的擒不住就拿死的。小夥最終寡不敵眾,死在兵卒的亂刀之下。女人痛叫一聲,奪過一把鋼刀抹了脖子,倒在了心愛人的身邊……
這也是很早以前的事了。
說來真是奇怪,自從那件慘案發生後,野河灘的住戶不但沒有減少,反而有所增加。隨著時間的推移,來野河灘落腳的人越來越多,草舍一座挨著一座,連成了一大片。這裏天南海北的人都有,南到兩廣,北到內蒙古,東到黑龍江,西到塔裏木,他們操著不同的口音諞閑傳嘮嗑擺龍門陣拉家常,但似乎都遵守著一條規定,誰都不追根問底去打探對方的隱秘。當地土著都說,在野河灘安家落戶的不是犯案在逃的,就是殺人放火的,要麼是躲債私奔的,沒有什麼好鳥。說歸說,可他們見了野河灘的人還是笑著臉說話,以禮相待。當地民風剽悍,但也淳樸。
轉眼到了民國,早年空曠的野河灘已發展成了野灘鎮,草舍早已換成了大瓦房,街道也有了好幾條,人口超過三千,是渭河邊上為數不多的大鎮。
野灘鎮的地理位置十分特殊,地處渭河南岸,卻劃歸渭河北岸的渭北縣管轄。早在明代就是如此,一直沿襲下來。幾代政府不知作何考慮,不得而知。如此劃歸有一個弊端,南岸的終南縣無權管它,北岸的渭北縣鞭長莫及,很難顧上管理它。因此野灘鎮處於無政府狀態,也因此野灘鎮向來是滋事生非之地。再者,如前麵所說,這裏居民的先祖十之八九都是強悍之徒,後輩兒孫的血管裏都流著先人的血。故而,野灘鎮向來民風剽悍,不安分守己者居多。其三,野灘鎮東西北三麵都是大片灘塗,土地肥沃,水源豐富,不光長好莊稼,也生長其他東西,譬如罌粟(俗稱大煙)就在這裏大片地被種植。這裏的氣候很利於罌粟的生長,雖說出產的大煙膏質量不怎麼好,但產量極高,因此獲利頗豐。一夥不安分的人居住在天高皇帝遠的野河灘,自然是啥東西能賣大錢就種啥東西。政府禁煙多年但一直未能禁住野灘鎮種植大煙。大煙的種植竟然給野灘鎮帶來一片商機,鎮上的飯鋪、茶館、妓院、賭局、煙館……應有盡有,一家挨著一家,家家生意紅火興隆。野灘鎮在這一帶富裕是出了名的。有錢本是好事,但卻讓賊人惦記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