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美人歸來(1)
林芷彤走到京城運河邊,也有刹那的不知所措。隻要是個常人,都會有恐懼失落的時候,何況林芷彤還這麼年少。她隻是從小被父親捧在手心,又聽慣了武俠、打慣了功夫,多出一些野性和不願奴化的自尊而已。如今真流落江湖,一個親人也沒有,也有些黯然。就在廟裏祈了一下福,寫上幾個歪歪曲曲的漢字,然後登上了南下的客船。
突然聽見身後“噗通”一聲,納蘭性德從橋上跳進了冰涼的運河中,奮力把林芷彤剛丟下水的瓶子撿了回來。他一身濕透地爬上船來,滿臉微笑地打了個噴嚏道:“林姑娘——你掉的瓶子。”
林芷彤望望天空,哭笑不得。
納蘭性德搖搖手道:“沒關係的,我喝點薑湯就好了,倒是林姑娘身子骨弱,要小心身子,好在終於把姑娘的瓶子救起來了。”
林芷彤終於忍不住了,一拳擂了過去:“誰讓你撿的?這是我的許願瓶!”
納蘭性德獨立寒秋,一身是汗。
林芷彤努著嘴道:“你怎麼過來了,誰準你過來的?”
納蘭性德道:“京城都鬧開了,說耿聚忠休掉了側福晉。你是為了我闖府的緣故,遭此大難。你說我能袖手旁觀嗎?”
林芷彤道:“呆子——這不關你事,真不關你事。而且也不是耿聚忠休了我,是我休了他。不想做他婆姨了,就走了唄。哪個地方還缺男人不成。”
此言一出,全船的人都怔住了,有幾個老人便露出鄙夷的臉色。
納蘭性德深沉地道:“妹妹不用騙我了,也不用拿這話來護著我。別人怕這個太師,我偏不怕。大不了陪你去死,我才歡喜了。我竊了家裏好多本書,《浮生六記》也有,《西廂記》也有,就是想過來跟你私奔,我們一起去西湖弄艘小船,你采蓮我采風,好不好。”說完後,從身上拿出幾本書來,卻不知剛才在河裏,書已經全濕了。
林芷彤握緊拳頭,道:“私奔,你同我私奔?哈哈,你憑什麼同我私奔?《西廂記》看多了吧。這天下怎麼有你這樣沒皮沒臉的人。而且你還帶幾本書私奔?你要真想私奔,也該偷點銀子啊,偷書有什麼用?本女俠還真沒有像現在這樣服過一個人。再說,納蘭大公子,你爹是兵部尚書,你覺得你這樣大張旗鼓地追上我的船,能私奔得了多遠?”
納蘭性德一拍胸脯道:“不怕的。我還是有些兄弟的,這京杭大運河管航運的是我同窗蔣義氣,與我最要好,他還曾送一條大紅汗巾子。在這條河裏,沒人能通知到我爹。”
話音未落,隻見納蘭明珠帶著幾個人走到了船上,裏麵有納蘭揆敘與釵兒,也有穿著水運專服的人員。納蘭性德一見他爹,渾身便顫抖起來,又憤怒地看著爹爹身後那個麵若寒星的男子。
那男子大大方方走出來,對著船上客人大聲道:“都下船。我是京城水運司蔣義氣,奉命搜查販賣私鹽,所有人下船搜身。沒有命令不許上來。”
納蘭性德居然也想低著頭混著出去,被他爹一把抓住。林芷彤看得哈哈大笑。
納蘭明珠對著林芷彤施了一禮,尷尬道:“側福晉——不,林姑娘。犬子荒唐慣了,有唐突之處還望海涵。我這就把他帶走,林姑娘不介意吧。”
林芷彤道:“沒關係。你帶回去吧。”納蘭性德死活不走,殺豬般地叫著。兩個大漢牢牢把他抓住。
釵兒過來施了一禮,眼神裏流露出一種不舍來。如論何時,釵兒都是這般溫文爾雅,任誰也挑不出他的錯。釵兒道:“林姨——你和爹怎麼鬧成這樣?”
林芷彤見納蘭揆敘癡癡凝望著釵兒,便笑著伸了個懶腰,道:“沒什麼,隻是潮來潮去,還有你們寫詩時常說的那雲什麼卷舒。我跟你爹故事講完了,講完了就不該強行續,強行續的就不是緣而是孽了。但我同你還可以是好友,若釵兒你嫁人了,嫁到納蘭家了,還是可以請我喝杯喜酒的。”
釵兒臉紅彤彤的,道:“林姨就會取笑,江南女子,就是這般辣嘴玲瓏心嗎?”
納蘭明珠點點頭道:“‘七出’之妻妾,多是一哭二鬧三上吊。能像林姑娘這般君子絕交不出惡聲的,老夫還是生平僅見。林姑娘的胸懷令我佩服。放心,納蘭家不是勢利之人,若有機會,一定照顧好釵兒。”
納蘭性德一聽又誤會了,忙道:“林姑娘。你還不懂我的意思嗎?我是不願娶釵兒的。”
此話說出來堪稱無禮極了,釵兒喜怒不形於色之輩,聞言後也臉色微白,轉身走到揆敘身後。納蘭明珠一巴掌打在納蘭性德的臉上,罵道:“你這牲畜,你也配!”納蘭揆敘悄悄抓住釵兒的手,釵兒臉一紅,本該掙脫,此時卻低著頭緊緊牽住。
納蘭性德道:“爹你別逼我。你再逼我,我就遁入空門。半世浮萍隨逝水,一宵冷雨葬名花——林姑娘啊林姑娘,你還記得你親手葬的那棵玉蘭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