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山石一聲大吼:“這糧食都是我自己的,為了死後成佛,施舍給大家吃的。”
群氓蹙足,聞言全部轉身衝了過來,秩序大亂。有兩個羸弱點的當場被饑民踩死。木頭癡想去救也晚了一步。剛才還懦弱無比的老鄉們,聽說這不是官糧,刹那間變得特別勇敢。林山石堵住關卡,罵道:“你娘的,老人最前麵,然後是孩子和瘦子,年輕壯實的滾遠點,否則別怪我不客氣。一個一個來,糧食足夠,隨便拿。”
話雖如此,還是有幾個不怕死又餓得凶的年青人衝在前麵,眼睛露著綠光。林山石冷笑一聲,幾招“殺頸手”頓時撂倒還幾個。隊伍才變得整齊。可沒多久,便又亂了。恩威並施都沒有用。正不知如何是好時,阮如梅走了上來,原來先生的書院已經沒人聽書了,官員又走馬燈式的換,也沒有人給孩子請西席。阮先生也就跟著沒了飯吃,聽聞有糧食發,跟著饑民走到了這兒。
林山石抓住先生的手,站起道:“先生來了?先生來了就好了。你看這怎麼辦?”
阮如梅臉上瘦了一圈,但還是不改氣度,隻笑罵道:“這事好辦——娘的,早知道打仗這麼苦,老子就不會天天盼著打仗了。早知道你有這麼多糧,老子就不用吃兩天樹皮了。”
阮如梅突然轉身一鞭子打在一個年老望眾的老人家身上,老人抽搐著跌倒在地上,整個隊伍頓時安靜了,因為這出手太狠了。阮如梅大叫一聲:“都排隊!誰聽話拿兩袋米走,不聽話隻準拿一袋米走。第一個敢不聽話的,不準拿米走。”話音一落,隊伍慢慢整齊起來。阮如梅踱著官步,走到一個還算壯實的男子麵前,又是啪啪兩個巴掌。
那男子捂臉大駭,訕訕不敢回話。
阮如梅道:“沒聽見林大俠的話嗎?瘦的在前麵,壯的在後麵,你排前了三個人。看什麼看,你不服嗎?不服就從這兒滾。連帶你九族,都不準領糧!讓你死了,也進不了族譜。”
那男子迅速地跪下了。
阮如梅回頭道:“林山石。幫你搞定了,我先去拿糧了,這隊老夫就不排了,要沒點特權,影響威信。”
林山石看隊伍整整齊齊,年輕一點的自覺排在後麵,非常佩服,道:“阮先生就是阮先生——這是什麼戲法?”
阮如梅笑著道:“你附耳過來——打老人和壯漢,是讓他們恐懼;發糧食分多少是讓他們貪婪。隻要讓百姓恐懼和貪婪了,人就好管了。這沒什麼,幾千年的牧民之術而已。”
幾個時辰後,全漳州城沸騰了,人越來越多。周駝子急急忙忙走了過來,睜著大眼睛驚道:“這是真的,我可真成了睜眼瞎。日日在糧倉卻不知道還有這麼大的夾層。”
林山石道:“知道秘密是需要級別的,你級別太低了——其實有品級的官員都知道,隻是找不到具體地方,也打不開銅門。”
周駝子疑惑道:“你就這樣把這糧食分了?這——”周駝子壓低聲音:“是不是接到了京城的密旨?”
林山石指著自己的心道:“是這裏的密旨。”
周駝子臉部抽搐了兩下,豎起大拇指道:“原來對你是身服,如今是心服。你無法無天,能成大事。好,我來給你做下手。”說罷,便幫著木頭癡、阮先生維護隊伍。
快黃昏時,一匹快馬忽然撞開了饑民的隊伍,直衝到關卡前麵。肥碩的軍官在馬上拜到:“林大俠可在?末將馬老六,原來是靖南王的禦者,如今忝列漳州府尹。敢問此糧既在八閩,緣何不上報王府?”
林山石見說得文雅,小聲問阮先生:“禦者?府尹?”
阮先生道:“就是替王爺趕馬車的,現在是知府。嗬嗬,沒讀過書的將軍最愛談兵法,沒文化的官員最喜歡裝文雅。”
林山石道:“哦!”接著拱手道:“給知府請安。這一年天災人禍,百姓餓死了不少。眼看著這秋收無望,突然想起糧倉還有糧食,就自作主張分了。”
馬老六在馬上轉了幾圈,笑道:“林大俠,就到此為止吧。這糧倉靖南王府接收了。今日的事就當沒發生過,如何?你可以回家了。”
林山石歎氣道:“我這糧倉若讓你們接收了,轉眼就做了軍糧。這滿城百姓還是活不了啊。”
馬老六輕聲道:“林大俠,你要相信官府!靖南王是愛民如子的,官府也是愛民如子的。”
林山石道:“既然愛民如子,那就允許我給饑民發糧食吧,何必要收回呢?”
馬老六變了臉色,道:“林大俠你別太過分。本府念在你是王爺親眷,這段日子你要什麼我們給什麼,可曾為難過你和你家?”
林山石道:“沒有。”
馬老六道:“所以你要感恩。大丈夫若不會感恩,就豬狗不如了。”
林山石手握著鐵棍不說話,摩挲了會兒道:“大人,在下沒有讀過書。但知道民以食為天,也知道官府的人多半還要先天下之吃而吃。且不管吃什麼,糧草都是鄉親們辛苦種的,要說感恩,也該感鄉親們的恩吧?”
馬老六怒道:“這叫什麼話!你想做滿清餘孽嗎?”
林山石笑了笑轉過頭去。
馬老六道:“林山石,你是不是受了台灣鄭經那廝的蠱惑!”
“林山石一頭霧水,不知道自己又與鄭經又有何關係,但他明白,衙門中人的瞎編水準不在阮先生之下,當即也不願辯駁。隻是覺得鄭經、天地會、靖南王,他們不都是反清的盟友嗎?內部還如此猜忌攻擊,這三藩要敗啊。”
林山石道:“你喜歡什麼罪名,就安什麼罪名吧。勾結外藩也好,前清餘孽也罷。反正帽子都是你們自己做的,在下是無所謂了。”
馬老六氣急敗壞,沒想到自己這麼大的官過來居然不給麵子,一聲怪叫道:“林大俠你可得想清楚,漳州城如今是誰的天下。說白了你就是靖南王遠親,如今你那女婿還不幫自己哥哥的忙。我卻也是靖南王的禦手,禦手都是真正的身邊人。彼此給個麵子而已,我又何曾真真懼你?”
林山石不屑道:“跟這些亂七八糟的都沒有關係。總之,糧食隻給災民。其他人不得入內——你是弼馬溫,是齊天大聖,都跟我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