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俠女襲王(3 / 3)

玄燁見林芷彤遠離,忍痛發狠往殿外疾奔,正要呼喊。林芷彤一身冷汗,才想到這不是和師兄們胡鬧,忙使出武當的“紫霄影形”,這身影真如鬼魅一般。趕在玄燁前麵,把玄燁的下巴卸下又安上,玄燁這才徹底沒有了勇氣。林芷彤緩緩地從靴裏拿出匕首來:“有本事你再玩一次你的兵不厭詐。你可以喊,可以逃,但願你還有這膽子。這是你最後一次機會。”說完竟又轉過身去,大喇喇地坐到皇帝的龍椅上。

玄燁渾身籠罩在恐懼和麻木裏。就如那一年下定決心誅殺鼇拜,無數人覺得他勇敢非常,隻有他自己知道,所謂勇敢多半源自於深處的恐懼。死於鼇拜,史書還好記載;若死於小女子之手,自己就成了笑料了。

玄燁畢竟是經過大事的人,當下也不生氣了,坐在地板上,道:“朕餓了,給我一塊糕點吃。”

林芷彤知道這個皇帝的功夫跟自己比實在微不足道,也就離開了龍椅,拿著桂花糕同他並肩坐在地板上。玄燁抬眼看了看林芷彤,一個女人居然敢自己並肩坐在地上,這麼隨意地吃糕點,這樣的感覺實在奇妙——就如那一年和小夥伴嬉鬧的溫暖。

玄燁歎氣,道:“成交了。朕答應不殺聚忠便是。”

林芷彤輕輕地“嗯”了一聲,道:“你本來就不該殺他。你朋友這麼少,經得起你幾次殺。”

玄燁淒然一笑道:“你是否覺得朕要殺你那夫君,殺自己的發小很無情無義?曆來皇帝沒有不殺人的,皇帝有皇帝的無辜,皇帝背後有萬裏江山。”

林芷彤道:“我不懂這些,但我覺得隨便弄個大帽子就把無罪的人幹掉,這不對。若人沒了,哪來的江山社稷?若人可以用莫須有的罪名被幹掉,這樣的江山要了又有何用?”

玄燁愣了愣,道:“你太簡單了,有時還很天真。你當這江山真是皇帝一個人的?這是滿清勳貴共同的。愛新覺羅家隻是推出來的共主。你見過我後宮的妃子,你是第一個敢說她們醜的,平日裏聽得最多的詞語就是國色天香,就像朕聽得最多的天下第一巴魯圖。但為什麼要娶她們?因為朕也需要她們的家族支持。他們家族也需要朕挺著他們——朕講的你這樣的女子是不懂的。”

林芷彤道:“聽得懂,其實就是狼狽為奸。你們湊在一起分肉,若你分得不勻稱,他們不滿意了就能換了你,若你分得勻,他們就叫你明君。對吧?”

玄燁道:“你說得也對,這江山是八旗先祖用血肉打下來的,打江山自然該坐江山。”

林芷彤道:“對。書裏的土匪都是這樣講的。”

玄燁站起道:“大清是正朔,不是土匪。”

林芷彤道:“贏了就是正朔,輸了就是土匪。就像當年明朝叫你們和現在你們叫張獻忠他們一般。”

玄燁失笑道:“真沒想到一個女子有這麼怪的見識,若不是親眼見著,還以為是黃宗羲、顧炎武那幾個異端來了。”

林芷彤道:“我哪算有見識啊。隻是敢說而已,這樣想的人多了。田裏的農民都知道當官的是狗腿子,隻是都不敢明說,怕被折騰而已。我就無所謂了,我從小就是女俠。若話都不敢說,還談什麼女俠?”

玄燁道:“看來武還是不能不禁——朕已經答應你了,等會兒就放耿聚忠跟你回府。今日之事,你也不要外傳。”

林芷彤道:“知道。男人都不喜歡被女人打敗。你要寫張聖旨,否則你賴賬了怎麼辦?”

玄燁睜圓眼睛道:“朕豈是言而無信之人,你不知道一言九鼎嗎?”

林芷彤道:“不一定,男人耍起賴來更無恥,他會事後說這是三十六計——無恥的人都會給自己編好借口。”說罷又把匕首抽了出來。

玄燁顫抖著拿起毛筆,覺得千秋萬代君王,奇恥大辱無過於今日。咬了咬牙齒,頓時把筆往地下一拋,道:“你要朕寫憑證,朕偏就不寫——城下之盟,朕絕不簽,你殺了朕便是。”說完昂著頭,閉上了眼睛。

林芷彤沉默了一下,緩緩地把匕首放下了。玄燁還是氣鼓鼓地站著,隻偷偷張開一半眼睛。

林芷彤坐在龍椅上,突然道:“其實耿聚忠不是我第一個男人。我的第一個男人在漳州。”

玄燁睜開眼,疑惑地望著這個女人。

林芷彤道:“後來我家出了點事,那個男人居然就不要我了,怕耽擱了他的前程。他隻要做個州府的捕頭——其實這個捕頭比得上從小和他玩鬧的我嗎?”

玄燁強笑著道:“州府捕頭頂多算個從七品,為了這樣頂帽子,不要青梅竹馬的美人,真是糊塗極了。”

林芷彤道:“是啊,我想他如今也多少會後悔吧,就算如今不後悔,明日、後日、老了後、快死時,總會有一天想到我就流淚的。若是所有感情都沒有了,所有回憶都不見了,隻有位子、江山、虛情假意的吹捧,你就真是孤家寡人了。”

玄燁一震,心裏升起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小時候和耿聚忠、柔嘉公主一起在大樹下玩鬧的場景,瞬間浮現在眼前,趕也趕不走。他知道,自己就是孤家寡人。玄燁輕聲道:“朕就是寡人,寡人就是朕啊!”

林芷彤捋了捋頭發,道:“哥哥,我走了,你既然答應了放人,本就不該再逼你簽字了——你不要讓我這個女人看不起你。”言罷後,她自顧自地走出養心殿。對外邊守候著的三德子道:“準備點冰,一個人進去,皇帝哥哥剛才摔了一跤,臉上有些腫。”

三德子趕忙入殿,見皇上默默地站著窗台邊,呆呆地遠眺。三德子不敢打擾,任冰塊化在手上。

玄燁突然歎氣,道:“百年世事三更夢,萬裏乾坤一局棋。古來多少英雄漢,南北山頭臥土泥!”

三德子一震道:“萬歲爺,您在說什麼?”

玄燁轉身一笑,道:“皇阿瑪的詩,順治爺寫的,寫得好嗎?”

林芷彤回家開始清理包裹,順手把太師府的金銀搜刮了一大包,心想反正耿聚忠也是個貪官,他若倒了,這些金銀留著也沒用;他若不倒,這玩意總有人源源不斷送過來。

第二日,耿聚忠回到了府上。幾日牢獄並未消磨掉他的風流瀟灑,隻臉色略有些疲憊,仿佛裹著一層青暈。

林芷彤見他回家,走上前去,輕輕摟過的耿聚忠道:“回來了真好,本女俠終於把夫君救出來了。”

耿聚忠流著淚也摟過林芷彤:“芷彤。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海水尚有涯,相思渺無畔。這幾日,我算是明白了詩歌的滋味。”

林芷彤一個巴掌打在耿聚忠的臉上,望著發愣的耿聚忠道:“救你,是我的義氣。打你,是為了肚裏的孩子。現在開始我們兩清了。耿聚忠,從今日起,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本女俠把你休掉了。”

說罷,她拿起早就整理好的包,離開了太師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