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芷彤盯著皇上看,默不作聲。
皇上一邊練著毛筆字,一邊歎氣道:“林姑娘,你可能不明白,有些事朕也不能由著自己性子處置。朕是和耿聚忠一起長大的,豈能無情?但作為藩王質子,藩王既然造反了,他按律也不該活下去。大清是依法治國,一切都隻能按律行事。”
林芷彤道:“皇帝哥哥,上次你在我家,可不是這樣說的!”
皇上抬著眼睛,歎道:“時運之轉化,誰也不能窮盡。有些東西必然是變化的,這就是你們漢人《易經》的道理。當時耿精忠還未造反,自然不能杯弓蛇影。如今他不僅反了,而且殺了不知多少旗人。你讓朕再高官厚祿地養著逆賊之弟,朕又如何跟八旗同宗們交代?何況他唯一的側福晉,也就是你,居然是天地會之女,還被繁神侯府告了狀。你讓朕如何是好?要知道如今三藩作亂,藩王所依仗的無非就是滿漢矛盾,朕要籠絡漢人士子,就跳不開繁神侯府,偏偏你就敢得罪了!聚忠如今眾矢之的,有兩個矢倒是你造的——不過念在朕叫過你一聲妹妹,此事就到耿聚忠為止,不牽連家眷了。甚至你那糊塗爹,朕也交代了十三衙門的密探,若無血債,不用為難。你跪安吧。”
林芷彤歎了一口氣,不僅沒有跪安,還往前走了兩步。
皇上隻覺得奇怪,但並不緊張,哪個大男人也不會對著一個小姑娘緊張,尤其是自己這樣誅過鼇拜的勇士。玄燁一直覺得自己文成武略,都天下少有。
林芷彤輕聲道:“哥哥。算我求你行嗎?我欠耿聚忠一個人情,又跟他做過一些日子的夫妻。現在又知道他的‘矢’還有我的原因。所以這個人我是一定要救的,而且不擇手段,為了救他我可以跟你做交易。”
皇上嗤笑道:“朕富有天下,你又能有什麼東西可以跟朕交換?”說完也不由地望女子的臉蛋看了看,食、色性也,其實這從不分天子庶民。
林芷彤咬了咬嘴唇,貝子櫻桃,相映成趣,似在下定決心。
皇上心想,這隻怕是美人計要來了。見她白裙飄飄,也有些動心,但忙收攏心神。對於一個誌在超越唐宗宋祖做千古明君的帝王來說,女色是最大的忌諱。若為了個女子改掉定策,那離昏君也不遠了。
玄燁道:“你不必如此。朕雖非柳下惠,但絕不乘人之危。”
林芷彤眨著大眼睛道:“你說什麼啊。我的交易是拿你的一條命換耿聚忠的命。”說完擺出一招“問手”來。
玄燁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把毛筆輕輕放下,然後便啞然失笑。心想朕在擅撲營練摔跤已有十餘年,這兒所有的布庫是大內高手中的高手,巴魯圖中的巴魯圖,也都不是我的對手。你一個小姑娘居然真威脅起要動武?這也真是救夫心切,迷了心竅。
林芷彤說了句得罪,輕飄飄地就來拿他。玄燁大樂,隨便去抓林芷彤的手,剛一沾上便被摔倒在地上。他哪知道自己遇到這一位瘦弱的女子,盡是五歲練武,日夜玩武,又遇名師指點的中原武學高手!
玄燁站起反抗,又被兩三招輕輕鬆鬆地打倒在地。玄燁聰穎過人,瞬間明白了:什麼巴魯圖中的巴魯圖,大內高手裏的高手,那都是夢中說夢。自己摔跤練得雖多,又有那一場是真的。布庫雖多又有誰真敢摔幾下萬歲爺?可憐的玄燁,雖然也曾偶爾起疑心,覺得自己沒有手下吹得那麼神武,但贏習慣了,也就當真了。人都一樣,無論身份高低,總隻會相信願意信的東西。如今,被一個小姑娘打倒在地下,才知道自己的功夫其實就是一堆殘渣。
愛新覺羅·玄燁又羞又怒,看看殿外,想叫侍衛,又有一種強烈的男人的自尊,不願意被侍衛、太監們看見這一幕。於是,他壓低聲音惡狠狠地道:“大膽!你可知道我是皇帝。”
話音未落,林芷彤用力往耳朵上一擰:“輸了就輸了,什麼皇帝不皇帝,皇帝不能輸嗎?”
玄燁氣道:“重新打過,剛才是朕一時大意,朕一個大男人就不信贏不了你這小姑娘。”
林芷彤道:“好。”便又站起身來。
玄燁咬著牙站起,看見林芷彤瘦瘦小小的身子,頓時升起一股惡氣來。拿出十分力氣,向林芷彤揮舞過去。這次輪到林芷彤嗤笑了:“這就叫巴魯圖啊,這就叫大內高手啊,這叫王八拳。”當下不推不閃,輕輕揮手,便把玄燁的力氣都卸掉。趁著空檔,猱身進去,啪地一聲打了皇上一個響亮的耳光。
玄燁像陀螺一般轉了一圈,疼倒不是多疼,隻是生平第一次被扇耳光,驚得目瞪口呆。林芷彤往殿堂大柱上一拍,柱子上麵就留著一個手印。林芷彤吹了吹手,剛才用力過猛,手有些疼,哆嗦了一聲道:“哥哥,你的頭有柱子這麼硬嗎?這個交易可以成交了嗎?若你不放過耿聚忠,下一掌就往你頭上招呼了!”
玄燁道:“你敢!你敢無父無君!”隻聽見啪地一聲又被扇了一個耳光。
林芷彤笑盈盈道:“本女俠最討厭打不贏還說狠話的了——你倒猜猜看,本女俠敢是不敢?”
玄燁摸著自己紅腫了半邊的臉,仍強硬道:“你若殺了我,你全家都死定了。”
林芷彤輕飄飄地道:“那也未必。我和爹爹都會功夫。爹爹未必會蠢到再放下拳法被你們再抓一次。而我,等會兒就出去傳道聖旨,就說你賞我騎馬回府,然後就消失在江湖了。實在出不去,今日跟你一命換一命,也沒虧什麼了。”
玄燁厲聲道:“你就真願意為了耿家這樣的反賊犯這個法?朕告訴你,這幾個藩王是贏不了朕的。”
林芷彤道:“你們誰是反賊誰是皇帝,誰勝誰敗與我沒關係。我隻對打架有興趣,對打仗沒興趣。那是你們男人無聊時幹的事,我是女人,我隻知道誰是我的夫君。”
玄燁半晌後點了點頭,氣呼呼地道:“我們滿人不擅長這麼遠距離的打架,滿人得天下是弓馬騎射。然後就是摔跤,有本事我們再近一些玩一次摔跤。若你還能摔倒朕,朕就答應你的要求。”此話已經說得極其無禮,先不說生死相搏,沒有一方定規矩的道理。就單說男女授受不親,也不該約一個女孩摟抱推搖,這已經有些氣不擇言近乎耍無賴了。但林芷彤滿不在乎地道:“可以,我們白鶴拳最會消力,你一個不會功夫的再近身,也贏不了我這練家子。”
玄燁此時隻求贏上一場,顧不得身份麵子,衝上去就抓住了林芷彤的肩膀。玄燁畢竟有些蠻力,也常和布庫們玩鬧,懂些技巧。這一下子差距就沒那麼大了,林芷彤順勢扭動了好幾次,都甩不開玄燁的手臂,玄燁大喜,用腳一勾,眼看著林芷彤就要倒地,芷彤心想原來滿族功夫就是這個樣子,靈光一閃,便使用出八極拳十二連肘裏的內切肘法,將玄燁的手打開。又一招白鶴繞竹,跌跌撞撞地繞到玄燁身後,用剛見到的滿族摔法,小腳一勾,玄燁便倒在了地上。玄燁還不服氣,雙手環抱,就要來個抱腳摔。林芷彤一腳把玄燁踢開丈來遠,此戰便完勝了。玄燁蜷成一團,林芷彤轉身去抓茶幾上的桂花糕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