餓到第六天,她的母親不忍心了,勸她的父親幹脆送點毒藥進去,早早“成全”算了。她父親卻說:“你要曉得我們縣裏的鄉風。凡是絕粒殉節的,都是要先報官。因為絕粒是一件難能可貴的事,到了臨死的時候,縣官還要親自上香敬酒,行三揖的禮節,表示他敬重烈女的意思,好教一般的婦女都拿來做榜樣。有這個成例在先,我們也不能不從俗。阿賢絕粒的第二天,我已拖大舅爺稟報縣官了。現在又叫她服毒,那服過毒的人,臨死的時候,臉上要變青黑色,有的還要七竅流血。縣官將來一定要來上香的,他是常常驗屍的人,如何能瞞過他的眼?這豈不是有心欺騙父母官嗎?我如何擔得起?”況且聽說繁神侯都過來了,更不敢弄虛作假了。
後來,阿賢在第七天終於光榮地餓死了。縣官送來繁神侯親手寫的一塊匾,上題八個大字——“貞烈可風,賢惠過人”。
林芷彤聽明白整個事後,連打了自己幾個耳光,恨自己沒能救出這個女孩。當晚一把火燒掉了縣官的匾,把這家父親、舅舅全部打折了骨頭,還把縣城境內十多個貞節牌坊一夜之間拆掉了。
顏雨秋氣得七竅冒煙,當場上了密奏,以滿漢文化交融的高度,要求把這居心叵測、蛇蠍蕩婦、不尊國情、類似於漢奸與異端、挾洋自重又擾亂學堂的側福晉弄走。
第二件事發生在一旬之後,就更讓顏雨秋惱火了。
這些日子,恰好山東黃河流域洪災,饑民滿地,單是曲阜,百姓流離失所者不知其數。這樣的事,哪朝哪代都不缺,也沒什麼好說的。繁神侯府照例在門前開了個粥鋪,固定時間施粥,粥鋪外自然是一麵大大的旗幟“顏”。後來災民越來越多,顏雨秋仍然開著一個粥鋪,絕不少施一把米,也絕不多施一把米。於是不斷有饑民活了下來,跪在地上謝謝繁神侯府的恩德;也不斷有人搶不到粥,餓死在施粥鋪前。繁神侯府就會派人過來送一張草席把屍首給埋了。一切都那麼和諧。
顏雨秋有時還曾親自看望災民,在亂墳崗前泣不成聲,十分憂國憂民。憂完之後,也做好事給無家可歸又長得清秀的小女孩幾碗稀飯,再講一些滴水之恩湧泉相報的典故,小女孩們就往往自願進府裏做了丫鬟。
林芷彤在府內看著一碗碗遞給母儀巡講團的冰糖燕窩,又看到外麵餓死的災民,衝進院子內質問道:“顏先生,你跟我們講了這麼多節課的‘仁’,還道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如今眼皮底下餓死這麼多人,為何還在這兒聽戲?不如繁神侯府多開幾個粥場吧。”
顏雨秋看著戲台上戲子翻跟鬥不去理會。見側福晉拍了桌子,方抹了抹眼淚道:“側福晉所說極是。隻不多繁神侯府隻是一介文人,家有三鬥糧,不做教書郎。糧草方麵,實在愛莫能助啊。側福晉您也看到了,我也一直施粥,這是繁神侯府千年的家風,如今府裏已經十分拮據了。但要一家之仁而救天下,實在是挾太山以超北海,非不為也,是不能也。”
林芷彤當著幾個正聽戲的地方官,從包裏拿出隻碩大的死老鼠,扔在桌上,當時天熱,腐屍臭味四溢出,官員驚詫地捂住鼻子,根本不相信達官福晉能幹出這種事。林芷彤嚷道:“什麼太山,北鬥我聽不明白。我隻知道顏雨秋騙人。你們看看繁神侯府的老鼠有多大,你們真的不能多開幾個粥場嗎?若不願多救人,那開的那一個粥場也是沽名釣譽吧。況且我剛聽禮部尚書的夫人說,‘巨師工程’又剛剛撥了萬擔大米,供繁神侯府士子餐用。繁神侯府能沒有糧食?既是滿口仁義之人,還是先救了急再說啊。”
這巨師工程就是顏雨秋在太師府提出的“百朱”,即培養一百個朱熹。禮部嫌這個名字一是對先哲有些不敬,二是諧音起來不好聽,黎民總以為是百豬工程,所以更改為了大師工程。後來顏雨秋又向朝廷追要了幾次撥款,改成了“巨師”工程。
顏雨秋怒道:“側福晉,繁神侯府也沒有餘糧了,你愛信不信。至於巨師工程,那是朝廷的對儒家書生的厚待與關懷,自然當專款專用,不能混為一談。士農工商各有天命,豈能為了幾個泥腿子,讓唯有讀書高的國之棟梁去餓肚子。”官員們全部點頭,拊掌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