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權勢熏天(3 / 3)

忽然間,外麵看守們大呼有人劫獄。黎知府倒很冷靜,一轉身就帶兵迎敵。隻見幾個漢子躍下高牆,扔下幾個花炮,打傷了幾個獄卒,就逃了。獄卒畢竟人多,上百人就圍了過去,當場打倒了幾個劫徒。黎知府問:“什麼來頭?”

獄卒跑來道:“報知府大人,好像是天地會的人。”

黎知府心想,天地會,這哪是來救人的,這分明是來給朝廷示威的啊?那豈不是說十三衙門並非草菅人命?天地會真是叛亂組織。那耿大人為何要娶這反賊之女,這跟靖南王有沒有關係?罷了罷了,太子太師、靖南王府、十三衙門、少林派,還有這天地會,看來都不是省油的燈。此事絕不可卷得太深。於是一邊命令把劫獄者趕走,嚴令不準放箭;一邊命快馬抓來漳州府最好的大夫,趕緊救林山石。然後,也扶起通判,對嚇得滿臉蒼白的通判柔聲道:“我們趁著林山石還在藥裏,什麼都不知道,就咬死了從沒有想過加害於他,好賣他個人情。但也不要走得太近,這年頭世事難料,我們芝麻綠豆官,又都出身不高,還是別輕易站隊的好。”

通判見此說,當然心存歡喜。他也是明白人,知道知府會這麼做,也是怕自己萬一被查辦了,肯定會拚個魚死網破。

第二日一早,林山石悠悠醒來,就發現自己胸口生疼,運氣總不順暢,想著自己坐了這麼久的牢,難免會鬧個髒肺不調的,也不怎麼在意。又發現自己的手腳都自由了,頓生一種狂喜,當即做了幾個白鶴拳的手勢。再看見外邊等著自己的,居然是八抬大轎,要送自己回去,簡直有些受寵若驚。覺得這個監獄還是不錯的,至少對自己很好,大清朝的牢房也沒有牢外邊的人說傳的那麼黑暗。

見林山石走出來,一群獄卒和轎夫全部跪了下來,弄得林山石又是驚訝又是覺得怪誕,他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不僅跪著還了個禮,還堅持走路回家去。剛出了第一張獄門,周通判早就立在外邊,走過來給他作了個揖道:“林公受委屈了,現在千萬別回看。監獄有監獄的規矩,出獄的人往回看兆頭不好。這段時間我們小的們隻是奉命做事,得罪之處還請擔待。”說完又是一個長揖。林山石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隻訕訕地回了個禮。

周通判一把摟過他:“我們兄弟誰跟誰?走,你既不想坐轎子,那小弟就送你出去。先去獄卒房內換套新衣服,監獄沒有好衣裳,這衣服是小弟生辰時別人新送的,還望林公莫嫌棄。你這頭發——哎,都怪小弟疏忽了,當時忘了提醒下麵人別剃了。沒事,我這就派人去買個帽子。出獄時,千萬別回頭看。雖然您是貴人,但這兒忌諱這個。”

林山石非常不解,但仍然很感動,道:“好官啊,您真是個好官。”

走在田野裏,離家越來越近了,隻覺得空氣是甜的,陽光有些耀眼。林山石趴在土上,嚎啕大哭起來。

踉蹌著走進草魚巷,房子被新漆過了,屋子裏居然還有丫鬟伺候,林山石擦擦眼睛,走了進去,有千言萬語,卻不知該說點什麼,堆著笑問老婆:“屋裏的,我回來了,這是怎麼了?”

袁氏見丈夫回來,高興地咬了咬手指,抱著丈夫道:“我也不知道怎麼了。管他!你回來了就好。”又看了看丈夫的怪怪地頭發,直笑。

林山石一想到自由了,盡管胸口還有些痛,腦袋裏還都是謎團,但渾身都舒坦了。抱起妻子就有些衝動,袁氏又羞又盼,把門關了,爬上了床。結果還未開始,林山石就緊張得如未經人道的雛兒一般流了。

袁氏不滿道:“其實我本來不想那樣的,見你這樣又不能不那樣。”

說得林山石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中午時分已經有丫鬟端上了一桌子菜。林山石和袁氏看著那盆“佛跳牆”,麵麵相覷,林山石聽袁氏講起自己女兒好似跟了京城的一品大員,靖南王府的公子,又說起阮如梅出手吹得自己少林十大高手的名號家喻戶曉,又說道丹逸的幫忙,木頭癡的義氣,鬼腳猴的變化,肥豬康的冷漠。林山石真如同聽了天書一般,覺得牢裏牢外都恍若一夢。林山石撫著袁氏的頭道:“這段日子,真苦了你了。”

袁氏笑道:“那也沒什麼,你出來就好。”轉過頭輕輕抹了抹淚。

林芷彤衝過來抱緊了爹爹,一個日字衝拳打在山石的肩上,道:“爹,你終於回來了,急死我了。”

林山石揉了揉肩膀,覺得這疼痛也是甜如蜂蜜。

耿聚忠上前作揖道:“世伯,伯母。在下耿聚忠,給二老請安。”後麵的侍衛烏壓壓地跪了一片。

林山石抬頭看了看他,又回頭看了看女兒。

林芷彤道:“這……這……這是我朋友,耿聚忠,好像是個一品官。”

林山石咬了一口牛肉,慢慢地嚼了嚼,他突然明白了今日監獄裏那些“好”原因是什麼。看了看耿聚忠,又看了看小女兒,心中有了一瞬虛榮的快感,但對於一個死過一次的人來說,榮華富貴的欲望真的輕了很多,倒是想女兒嫁得近一些,經常能回來看看。林山石望著女兒道:“幾品官不重要,他對你好嗎?”

林芷彤想了想,道:“還好。”

林山石沉默了一會兒,才道:“對你好就好。對你不好了,你就回來。爹隻有你一個女兒,隻要不死,飯總有一口吃的。”

十餘天後,幾百輛馬車塞滿了迎親的禮物,綿亙了幾十裏的山路,漳州府的大街小巷,議論的都是大清國最年少的太師迎娶林府姑娘的事,總督、知府都親自來拜謁、恭賀。這一路上,青雀白鵠舫,四角龍子幡,躑躅青驄馬,絡繹如浮雲。林芷彤“朝為越溪女,暮作吳宮妃”的傳奇,不知引發了多少閨怨。漳州府有女兒的母親一邊恨得牙癢癢,一邊又禁不住跟閨女教導,要像林家姑娘一般:溫柔嫻淑、貞順婉娩、長於女紅、進退有據……

袁氏道:“這些聘禮就留一些吧,把女兒養得這麼大,要些禮金也是常理。福建哪家嫁姑娘,娘家不收些好處?”

林山石道:“不要。全部當成嫁妝送回去。”

袁氏摩挲了幾十顆雞蛋般的夜明珠猶豫道:“當家的……”

林山石道:“我知道侯門更加勢利,他們嘴上不說什麼,心裏就把希娣小看了。不要她先欠夫家的銀子,至於我們,隻望著女兒好,也就罷了。”

林芷彤已經翻牆出去,端著一壺酒,茫然不知所措地在大街上走著。要去福州了,要去京城了,要去成婚了,要離開爹娘了。她感覺自己就是一根飄在九龍江上的蘆葦,江湖浩渺,卻再也找不到自己的根。那些從小玩慣了的街道,也跟著恍惚起來。

林芷彤也不知為何,就走到縣衙前找徐精。徐精正蹲在地上為主簿大人擦拭轎子,看見芷彤走過來。林芷彤臉憋得通紅,正不知該說什麼,徐精迅速跪在了地上,叫了句:“側福晉吉祥。”一邊說,一邊怯生生地望著她。

這一跪,這一聲側福晉,兩人中間已是厚厚的一堵牆,再也推不倒了。林芷彤心裏一陣悲涼,想拉起徐精,見他居然不敢伸手,戰戰兢兢渾身是汗,就用鼻子哼出了一聲:“起來吧。”說這話時,她高傲冷酷,像極了一個王妃。

徐精歡快地站了起來,抹了抹臉上的汗。

林芷彤斜著眼睛瞟了過去,當你總是被仰望時,你隻能選擇俯視。本就是眾生成就了佛祖,奴才襯托了高貴。林芷彤心想:師兄,你本不用這樣的,真不用的……於是轉過身去,漸漸走遠了。

徐精虛脫在地上,從懷裏拿出一包早就壓得不成樣子的棉花糖來,心道:師妹,走好。所有的代價我都願付,我就要做一個最好的捕快。

大風吹過,揚起一街柳絮。

再過兩條街就是閭丘府,林芷彤怔了怔,閭丘明昨日已經過來送過賀禮了,清單上寫的不是學政閭丘明大人,而是閭丘丹逸的名字。她覺得自己似乎沒有必要再去見這麼一麵,剛見了徐精,心裏又很害怕,轉了好幾次身,終於還是往家走去。路角見四五個幼童正鬧在一起騎著竹馬打仗,哇哇地就哭了起來。

閭丘丹逸被父親鎖在書房裏,丫鬟道:“少爺你還是吃點吧,幾天沒吃飯了。您這樣,別說太太了,我們都心疼啊——也別怪那林家小姐,誰不想攀龍附鳳啊?”

閭丘丹逸咬著牙齒笑了笑,把一碗飯全吃了。看著丫鬟興高采烈的收碗,他把書桌上的《論語》、《大學》、《尚書》、《禮記》一把火燒得精光,咬破手指在宣紙上寫了鬥大的八字楷書:以直報直,以牙還牙。

綠暗藏城市,清香撲酒樽,淡煙疏雨冷黃昏。零落荼蘼花片損春痕。暮來誰染桃花醉,都是離人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