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氏搭手做了個萬福,道:“多謝阮先生援手。丹逸,你這一紙訴狀交上去,你師父就撿下一條命。不知還能不能多寫幾道訴狀,把師父救出監獄?誰能知道不小心進了一幫會,能有這麼大的風波?”
閭丘丹逸道:“師娘。這還真不是訴狀的事情。丹逸不敢貪天之功,隻是師父福大命大,撞上了一個好時機。前段日子丹逸去廣州府應考,才知平西王吳三桂已經起兵反清,雲貴一代已經遍地狼煙。師父是少林十大高手,少林不僅是武林北鬥,明末還曾在閩、浙驅逐倭寇,在江湖和黎民中聲望很高。一直是朝廷拉攏的對象。所以我就知道師父可能死不了了——沒有單純的律法,小案才講律法,鬧大了就都講權衡。朝廷沒必要為了師父這麼個與世無爭的人,在這樣一個時機裏,得罪一個本想拉攏的大派。況且這天地會剛成立不久,雖然行事詭異,但現在還沒被朝廷嚴令禁止,隻是十三衙門疑神疑鬼慣了。即使依條例,師父也沒犯法。”
阮如梅道:“林兄還是太低調,所以平頭百姓,當官的覺得硬吃得了也就硬吃了,沒想到這次會磕著牙。”
閭丘丹逸道:“這個確實如此,哪個廟裏沒有幾個冤死鬼。”
袁氏道:“這更要謝阮先生,是阮先生把掌櫃的說成被奸臣迫害的少林大俠,又在今同客棧裏連續頭場推出,說得漳州府無人不曉,所以那群大人們才有了些顧忌。你看法場上,連儈子手都不願動手——這好人受冤之事誰不氣憤,況且還是少林大俠受冤?”
林芷彤道:“先生你說得是挺好,就是有些不像爹。連台灣府殺西洋鬼佬的戲都出來了,我怎麼不知道?”
阮如梅笑道:“這大俠不大俠的,不瞞你們說。古往今來,本來大半就是我們說書的弄出來的。況且,這林兄少林十大高手又不是假的?我收了林夫人的囑托,當晚就關門去了白鶴門,才知道林兄在門派裏的分量。又在回來路上草堆中,碰巧撿到了林兄掉了的少林十大高手的牌子,這時我就想好要利用少林派把事情鬧大,死馬當做活馬醫了。也是林兄人不錯,走訪的街坊都覺得他是好人,我把他做的好事,受的好評收集了一下,加上自己編的東西,一個少林大俠也就出爐了。至於收複台灣,打紅毛鬼的故事,那確實也有這樣的大俠,我隻不過讓主角換了個名字罷了。”
袁氏、丹逸等俱笑了,連木頭癡都笑了。
袁氏正容道:“先生能不怕連累,就讓妾身感激一世了。”
阮如梅笑道:“有什麼連累的?我本是有功名的秀才,已經自甘沉淪於酒肆茶館,還有什麼連累得了?再說這故事裏的事,連《三國》也大半不是真的。從古到今,還有不準人瞎編故事的道理?誰要跟說書的較真,誰就傻了。”
芷彤問道:“師兄,你還沒回答能不能救爹出獄了?”
閭丘丹逸道:“師娘,師妹,師父要出來可能也不容易,能撿回這條命也已經是天時地利人和用盡了。自古讓朝廷認錯那是千難萬難。他們既不想把一個有口碑的少林高手冤殺引起民憤,也要顧及朝廷十三衙門的麵子。所以估計最好的結果,也是師父再受陣子苦,等事情磨平了,再讓師父認個錯,再慢慢放了。”
阮如梅笑道:“這天時地利人和該作何解?”
閭丘丹逸道:“先生考我了。如今吳三桂造反,朝廷亂成一團,定不願惹出其他麻煩,此是天時。八閩大地龍蛇混雜,表麵都是清廷的人,其實是耿精忠的地盤,又接近前明鄭家的台灣,等於一個火藥堆。朝廷不敢在此過於強勢,隨便製造冤案,這是地利。數百年裏,閩浙百姓受倭寇之害最深。明末少林武僧曾隨戚繼光將軍抗倭,在這兒冤殺一個少林高手,失去大塊民意,這就是人和。”
阮如梅道:“後生可畏!丹逸要生於三國,必也是人中鳳雛。”
閭丘丹逸渾身激動起來,麵有紅光道:“前輩謬讚了,我隻望救出師父,天下太平。百姓能有口安穩飯吃,現在看來有些難了,不知戰火會不會燒向福建,倒黴的首先必是百姓。”說完後長歎了一口氣。
阮如梅陰笑道:“亂世亦出英雄,丹逸有意否?”
閭丘丹逸搖搖頭道:“隻想輔佐一聖君,讓百姓安生樂業,做一大臣足矣——當然都和阮先生一般獨善其身,逍遙自在,也是一種景致。”
袁氏打斷道:“這些大道理就不講了。丹逸你能否再求一下令尊?他畢竟久在官場,若能斡旋一二,也許能早些放掉師父。”
閭丘丹逸有些為難道:“此事有些難辦。為了給師父寫狀紙,家父已經很不高興,怕惹禍上門。畢竟宦海凶險,漳州閭丘一大家子人,顧慮頗多。”
袁氏點頭道:“真難為了你了,孩子。這段日子,每天都往這山上跑,若不是你和木頭癡這樣陪著,或許這日子更難熬了。”
阮如梅道:“聽說你堅持插手此事,曾被你爹在書房打了一頓?要不要改日我去府上,跟閭丘明那老家夥說和說和。”
閭丘丹逸心道,這麼隱秘之事都瞞不了這客棧說書的?便施禮道:“多謝先生。我是長子,爹不會拿我怎麼樣的。再說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哪有師父出事,徒弟不管之理。我爹雖怕毀了我的前程,嘴裏不悅,心裏多半也是高興的。”
阮如梅伸出大拇指道:“尊師重道,不懼艱險,你是個真儒生。隻不過儒生的勝負心都會重了一些。”
林芷彤端給師兄一杯茶,見阮先生誇師兄,不知怎的臉上不經意間泛起一堆煙霞。
閭丘丹逸站起雙手接過茶,客氣地道:“謝謝師妹——師娘,弟子還有個不情之請。”
袁氏道:“都一家人了,總說話這樣客客氣氣的,見外了。”
閭丘丹逸囁嚅了會兒,突然跪下鄭重地道:“師妹轉眼要及笄。我想若是師娘不棄,我想娶了師妹,長相廝守,不知可否?”
芷彤又喜又驚,低著頭,擺弄了一下裙子。袁氏很複雜地望了眼丹逸。
閭丘丹逸道:“弟子絕非乘人之危,確實心儀師妹久矣,此事天地可為證。若師娘嫌棄,就當弟子未曾說過。”
袁氏眼珠子轉了幾圈,道:“是做妾還是做妻?”
閭丘丹逸道:“自然是正妻。”
袁氏愛憐地拍了拍丹逸的肩膀,道:“你是學政的兒子,隻怕這事你也做不了主,還是先把師父救出,讓我們回到家裏,從長計議。”
閭丘丹逸道:“我三舅是靖南王府的長史官,我已經托了關係過去。師父能不能放很難說,畢竟鬧得太大,但師娘和師妹的通緝肯定會被取消,回家就是不遠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