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地荒誕(2 / 3)

袁氏急道:“那豈不是很危險?”

徐精道:“不知道,八舅說凶多吉少。我再去打聽打聽。”

林山石也不知道跟著囚車走了多遠,他感覺到非常的荒誕,既不知道為什麼會被抓,又不知道抓他是為什麼。他也曾心裏盤算過,押送他的十來個捕頭,除了那個京城來的不知底細,其他都不算什麼高手。如果他真要動手逃走,並非全無勝算。可是一來他自認沒有幹過壞事,就算自己糊裏糊塗真進了一個什麼“邪教”,那也沒關係,解釋清楚頂多打幾板子就可以了;二來也不想連累婆姨孩子,畢竟有家有業的,誰會沒事“挈婦將雛”頂著個罪名跟官家鬥?自己一個漢子沒所謂,哪都弄得到一口飯吃,可婆姨女兒誰來養活?

直到走進一座監獄裏,他才第一次知道漳州牛頭山在如此偏遠的地方,有這麼大的一座牢房。連續進了幾間鐵門後,看到一望無邊的高牆和像蜂窩一樣緊湊著的房子,當時就震住了。原來自己的宅子包括師父的宅子都這麼小——江湖再大也隻是江山一隅,誠不我欺。複行數十步,走到一間陰森窄小的房子裏,碰到一群身著囚服的人,前麵桌子前坐著個獄官。一囚大吼道:“蹲下。”

林山石還在猶豫,被後麵幾個犯人強行按了下去。正想運氣掙脫,不知怎的,有一種氣場讓自己突然沒有了勇氣。幾個犯人一擁而上,林山石被強行脫去了衣褲,赤裸裸地蹲在地上。林山石覺得又憤怒又窩囊,但偏偏不知道該怎樣發作,也不知能不能發作。一個年老點的犯人把他像陀螺一樣轉了一圈,又把屁股都扒開看了看。林山石非常緊張。在外邊時就聽人說,監獄裏多有斷袖之癖,莫非一進來就有人想侮辱自己,他暗運了一口氣,怕不得就要拚死一搏了。

結果那犯人扔給他一套囚服,蹲在桌前對一個胖胖的獄官道:“此人沒有攜帶違禁之刀具。”

林山石長舒了一口氣,心想:難道還有把刀藏在屁股裏的嗎?再說了,我的雙掌就是刀,若要造反還需要什麼武器?剛還在得意,馬上想到一身功夫有何用,如果沒有這一身功夫,可能現在任人擺布還沒有那麼痛苦。正想著,幾個犯人就強行拿出剃刀,把他的頭發剃掉了。林山石是少林弟子,不是酸臭文人,倒沒覺得“髡刑”有何難受。隻是剃發人實在太粗魯,平時在街頭理發少不了要些時辰,這裏三兩下就剃了個精光,像給冬瓜剝皮一般。雖然此處沒有銅鏡,林山石也想得到有多醜陋。

接著林山石就被押到一個獄官前麵蹲下。想自己一世逍遙,就因不想給官員卑躬屈膝,拒絕了多少看家護院的不菲活計。結果現在還是要蹲在這無名小吏跟前,就覺得那些驕傲變得模糊起來。那個胖胖的獄官並不看他,仿佛他根本就不值得一看,鼻孔朝著天空無精打采道:“姓名?籍貫?所犯何罪?”

然後旁邊幾個身著囚服之人就大叫:“反思悔過!認罪伏法!反思悔過!認罪伏法!反思悔過!認罪伏法!”聲音熱烈得如發羊癲瘋一般。

林山石覺得自己現在是在戲台上演戲,可仔細一看又不是,無奈道:“林山石,原籍福建晉江人,不知何罪。”

“你敢說不知何罪?”獄官很容易就怒了,把筆摔到了地上,一掌拍在桌子上:“此人不老實,給我教點規矩。”旁人麵露喜色,正要動手。獄官道:“慢。”他拿起一張紙,大抵是犯人手續,看了看道:“十三衙門直接下令抓的?你案子很大嘛。這頓水土先寄下了,碰壞了不好交代。”

林山石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道:“大人,我想知道我犯了哪一條。”

獄官又看了看那張紙,再看了看林山石,這天地會創建不久,看起來很眼生,於是喝了口水想了半天道:“老子怎麼知道你犯了哪條。但反正肯定犯了,要不你怎麼來這裏了?”

林山石想了想,覺得這話挺有道理的,沒犯法怎麼來這裏了,問題是確實不記得自己犯那條了?殺人了,放火了,還是偷人了?

獄官疑道:“天地會是個什麼會?居然驚動了京裏的十三衙門,你又為何要加入此會?”

林山石有些急道:“我真不知道啊,路上邂逅兩個練武的兄弟,脾氣相投,就慫恿我加入了。我加入時見添弟會名字吉利,我當可以給女兒添個弟弟,給林家添個香火,所以就入了。”

獄官牢騷道:“這算什麼屁事?還把老子大半夜弄來做這苦差,爺不管你入了什麼會。你記住了,來這裏了就要守這裏的規矩,否則你就算是大案欽犯也打死了再說。你犯了什麼罪,爺不知道,那是知府的事,爺隻管把你關在這裏。你看起來不像傻子,想想清楚吧。你也不要給老子添麻煩,你們這樣的十有八九是被砍了,你不找別扭,我們這小牢也不會跟要死之人計較太多,否則這裏刑具多得很你知道嗎?是龍給我盤著,是虎給我臥著。帶走吧,告訴牢頭別碰他。”

這天底下牢房規矩各不一樣,但進門先打一頓絕對共通,這叫“服水土”。但小縣城碰到大案奇案,尤其是也許會牽涉到政鬥之類的要案,一開始都會謹慎一些。一是怕犯人被打出事後不好跟上麵交代;二是這類人往往也摸不清他們的道行深淺,萬一有鹹魚翻身的,報複起來也絕非小獄官可以承受。既是十三衙門的案子,漳州監獄一時拿不穩深淺,林山石這頓打倒是省下了。

一行人把他押到一個叫乙監區第五倉的地方。一路上,犯人隻能走在一條黃色的小線內。那髒髒的透著臭氣的囚衣,混著頭發渣的腦袋,還有沉重的手銬腳鏈,都讓林山石很不習慣。林山石轉頭問一位一直押著他的捕快道:“這個兄弟,你是跟趙捕頭來我家喝過茶的吧?你說說我到底犯了什麼罪?”

馬捕快有些生氣道:“不知道,你別想這麼多屁事了。我們這樣的人隻負責帶你們過來,為了抓你,我都好幾天沒回去陪婆姨了,你說我倒黴不倒黴。林山石啊,既然來這了,就認命吧,當是修身養性。”

林山石心道放屁,有在這大牢裏修身養性的嗎?嘴巴裏還是謙卑地道了句:“多謝。”

第五倉大門徐徐打開時,獄卒對接人的牢頭喝了一句:“石猛子。這是大案子,你們碰不起。規矩免了,守著他別讓他自殺。”然後悄悄對林山石道:“在這裏聽話點,趙捕頭打過招呼,沒大事。這幾兩銀子拿著,自己看著打點。”

石猛子點頭哈腰地把林山石領了進去。

林山石進門一看,窄窄的房子裏,睡了四十多號人,齊刷刷地用興奮的眼神望著自己,宛若自己就是一塊肥肉。牢頭道:“媽的,這貨是個角。不能碰,都睡吧,林山石,你睡在地上中間。”這群人馬上失望地都躺下了。

林山石躺在兩個陌生男人中間,男人身上發出一股子汗臭,心裏很不爽。而且地方太窄隻能側著,像是一塊鹹魚,他無限地懷念自己家的床,還有床上的人。同時他湧起了一些很奇怪的念頭,既為自己沒有被打感到慶幸,又隱約地感到有些不爽。本來還想試試自己能不能像好漢一樣熬得住監獄折磨的,結果老天開了這個玩笑,又沒有開得徹底。沒挨過打的坐牢不叫坐牢,可是看了看這窄窄的房子,這不是坐牢又是在幹什麼?

他仰頭望去,四周都是牆,牆頂都是被青磚砌得幾乎無縫,有數丈之高。隻在牆上有個小孔方便獄卒隨時巡邏監視。所謂的越獄,至少在盛世裏,完全就是沒坐過牢的說書先生的想象。

牢頭道:“喂,新兵。我是頭鋪石月國,也可以叫石大猛子。你是幹什麼營生的?進來都不用挨打,是有銀子打點,還是犯了該死的案子。說說看,你犯了什麼事啊?”

林山石賠笑道:“我也不知道啊,小哥。我是冤枉的。”

全倉沒睡著的十來號人都笑了,石月國道:“在這裏就別說這兩個字了,進這裏的一半都說自己是冤枉的。說說怎麼進來的吧?”

林山石道:“說是參加了一個幫會,叫天地會。但我真的什麼都沒幹,隻簽了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