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精大窘,張開雙臂要咯吱芷彤,兩人少年天性,一個柔情深種,一個偏又天真浪漫,無所拘束,很快又鬧在了一起。
忽然聽見不遠處小道上有笑聲傳來,一趕車老漢對著轎子華蓋裏的人道:“哈哈,三爺,真是稀奇了。不知是誰家女人沒羞沒臊,這光天化日的,正在跟情郎野外偷情哩。您是看個稀奇,還是換個地方去采風哩?”
轎內人放肆笑道:“私奔於野,妙!據說孔紇,就是與顏氏女禱於尼丘,野合而生下聖人孔子。這野合的稀奇倒要看看。”
這對話視若無人,仿若這八閩大地是他家開的。聲音在山野裏又傳得格外響亮,把徐精和芷彤嚇得一跳。徐精畢竟年少,此時又禮教甚嚴,慌忙放開芷彤,好像真做了什麼壞事,紅著臉拉起她就往城裏跑。跑了沒幾步,芷彤甩開徐精,撿起一塊泥巴,對著轎子扔去,道:“叫你們亂說話,就算野合,又關你們何事?看戲嗎?那也要先給錢。”
車上主仆顯然沒有想到一個女孩子扔出的泥巴這麼淩厲狠準,車內公子哥哈哈笑著,剛拉開簾幕,泥巴球就帶著風聲飛了過來。這家主人也算是反應飛快,用隨手拿著的酒壺擋了一下,饒是如此,身上還是濺了許多的碎泥。
趕車老漢大喝道:“大膽,你怎敢這樣對少爺。”身影像一個球般,電光石火間就到了徐精前麵。徐精自恃白鶴拳練得不錯,沒把一趕車的老漢放在心上。哪知老漢對著徐精揮了一鞭,快得連手臂晃動都沒看見。徐精外號鬼腳猴,以身法靈活最為自傲,居然連躲避的反應都沒有做出來,半個胳膊已被抽麻了。林芷彤不知天高地厚,嬌叱一聲,已近上身去,一招“開門見山”,將雙手掌根化為雙刀,攻老漢的脖子。老漢咦了一聲,後仰閃過,順勢一腳踢向芷彤,芷彤堪堪閃過,正好踢在她身後麻石上。麻石上居然留下個不淺的腳窩。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徐精大駭,知道兩人絕非此人對手,不顧疼痛拉起芷彤飛躍而逃。老漢正要追趕,車上公子大笑道:“賴三公。算了,他們壞了我們一件衣服,我們說不定壞了他們生個聖人,就這樣扯平了吧。”說完後自顧自地喝酒,臉上露出一種不羈的滄桑。那老漢極為恭敬地道了聲“是”,便像蛤蟆一般幾步跳回了馬車裏。
芷彤跑了幾步,眼見那老漢又不追了。調皮心起,看著他蛤蟆般回馬車,也運起輕功在空中做了個“白鶴三抄水”,回眸衝著馬車公子扮了個鬼臉。白鶴門的功夫本來就在少林諸拳種裏,以輕盈見長。芷彤又從小調皮搗蛋,加上尚未完全長熟,因此更加身輕如燕。因從小跳窗爬牆慣了,這輕功還真有些別致的功力。那公子隻見一個小姑娘著著粉紅色的羅裙在空中舒展著,宛若個羅襪生塵的淩波龍女。於是一邊喝酒,一邊也望得癡了,等芷彤落地,忍不住叫了聲好來,眸子突然發出光芒來,恰好與芷彤純真好奇的眼神撞上。
公子從沒見過芷彤這樣無邪而不羈的眼眸,未出閣的女孩大多無邪,卻又幾人能無羈?公子心道,這姑娘有點意思。
芷彤從沒見過公子這樣滄桑而不羈的眼眸,有經曆的男人大多滄桑,誰又能這樣無羈?芷彤心道,這公子有點意思。
趕車老漢按住腰刀,小聲問道:“公子,要不要把她強行收了?”
那公子猶豫了好一會兒,道:“好是好——暫且算了吧。有些花朵長在野外倒是景致,搬到家裏或許不倫不類了。”再抬眼,芷彤等已經走遠。
徐精跟芷彤回到街上,找了個餛飩攤,芷彤道:“要不是你拉著我跑,我一招日字衝拳就把那個趕車伯伯打倒了。”
徐精道:“我們是不想跟老人家計較,免得江湖人說我們兩個少年欺負一個老人,傳出去不好聽。”說完之後都有些忿忿不平,好像真的是受了什麼委屈。
然後兩人沉默了,一邊吃餛飩一邊歎氣,練武多年打不過一個趕馬車的,此人是什麼來頭?哪個門派?為什麼來了漳州?徐精歎氣道:“這隻能等師父來報仇了。你看看他回馬車的那個身法,像傳說中的“八步趕蟾”,這天下練成了這種身法的,不過幾十人而已。我八舅姥爺曾經說起過,幾個江洋大盜就會此法,跳起來極快,身若蟾蜍。”
芷彤點頭道:“是,他的身形確實像隻癩蛤蟆。倒是那個公子長得不錯,像閭丘丹逸。”
猴子把筷子一扔,道:“這叫什麼話?”
徐精居然忘了帶錢,芷彤翹著嘴付了僅有的五枚銅錢,再三叮囑徐精,他日一定要還回來。在草魚巷口,她看見賣棉花糖的老頭來了,這一勺白糖下去,好大一堆雪花般的甜絲就戲法般穿在一根棍子上。芷彤小時候最想嫁的就是這賣糖的老人了,現在也照樣很想吃,怨恨地看了眼猴子,咽著口水走了回去。
娘還在嘮叨著要給她找婆家的事,林芷彤徑直走進閨房裏,把門反鎖了。到了夜晚,想到自己在油菜花裏跟鬼腳猴所做之事,又是向往又是羞愧,不由地想起那晚爹把娘壓在身下的情景,又不由地想起馬車上的公子哥,過一陣子化作了閭丘丹逸清冷的麵容,心裏更加快活了。可是閭丘家畢竟是讀書人,真像猴子說的,一定會逼自己裹腳,然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嗎?又想起在草地裏躲開猴子後,猴子說的“這樣才會更敬重自己”,這話是什麼意思?他不是想要自己嗎,要不到反而更敬重了,這算什麼道理?林芷彤起身在閨房裏打起了白鶴拳來,突然覺得自己也就是一隻網裏的白鶴,不管願不願意,都在網中間。她抬頭看見牆角的鳶尾有一朵斜插到了牆外去了。是啊,春天到了。
娘開始放風出去願意嫁女兒了,芷彤長相上等,家境中等,自然有媒婆搶著登上門來。沒幾日功夫就來了好幾批,其中一個媒婆過來,說隔壁芙蓉街丁舉人家的兒子丁秀才剛考了功名,長得五官端正,氣宇軒昂。袁氏聽了之後十分高興,跟媒婆介紹自己的女兒溫柔嫻淑、小巧可人、烹飪女紅樣樣精通。還曾跟著自己讀過一些書,深諳婦道,從小懂得非禮勿視,非禮勿聽。
芷彤走出門對娘道:“娘,你這是在說我嗎?媒婆,本女俠就會打架,那男的會打架嗎?”一句話把媒婆驚得合不攏嘴。
當晚芷彤怎麼也睡不著,她在想:閭丘家也不來提親,丹逸師兄也沒有封信,估計是考上了舉人,又準備進京了吧?看這個情形,我不一定能嫁閭丘師兄了。等爹爹從閩北回來了,娘說不定就真把我找個沒見過的男人隨便嫁了。什麼丁秀才,馬少爺,鬼知道他們長什麼樣子。假如那個男人長得好看點也就認了,如果又醜又蠢也要認成相公嗎?要不要來一招“殺頸手”,一一幹掉?那還不如先找猴子嫁了算了……
半夜三更裏,林芷彤突然聽到瓦頂有動靜,大為興奮。漳州城裏居然還有敢偷到本女俠家裏來的笨賊,這真是叔可忍嬸不可忍。當下也不喊人,也不著鞋,從窗戶裏飛躍上了瓦頂,定睛一看,居然是鬼腳猴徐精。他正呆呆地望著月亮,手裏拿著根棉花糖。林芷彤又是羞澀又是高興。徐精猛撲過來,踩碎了兩片瓦。
袁氏大聲道:“誰啊?”
芷彤學了幾聲貓叫,主動牽著徐精,兩人一起跳進了閨房裏。林芷彤用手指在猴子身上劃圈圈,她道:“你怎麼知道來看我的,我都被悶壞了。娘還氣你幫爹爹拿路引,你以後就這樣,晚上來,白天先別來。要不,娘真會拿掃帚打你的。”說完,兩人就胡亂扭在一起。
第二天午飯時分,鬼腳猴居然大白天裏就急衝衝地跑進了家門。袁氏正要找掃帚,鬼腳猴急道:“你們倆快收拾點細軟,逃跑吧。也不知道師父在外惹了什麼禍,從京城十三衙門來了好幾個捕快,就要跟八舅一起過來,說是要把你們全家都捉拿歸案!”
袁氏哂道:“死猴子你別嚇人。我們一不貪贓,二不枉法的。捕快沒事拿我們幹嗎?”
徐精急道:“你們就信我吧。好歹我也跟著八舅跑了幾次差使了,你當到了衙門裏,還有人會跟你講道理嗎?說來也怪了,十三衙門又不是刑部,他們好像撈過界了啊,師父這是得罪天庭了啊!”
袁氏見他講得鄭重,將信將疑地收起些細軟往後山走去。
林山石拿著刻著少林十大高手鐵鑲玉牌,心裏卻像吞了隻蒼蠅。
半個月前好不容易趕到了太姥山,見到師父甄塢大師的房子好不漂亮,雕欄畫壁,飛簷鬥角,有原來房屋數倍大,心裏又是歡喜又是疑惑。走進後山一看,發現師弟也突然多出了很多,烏壓壓一大片,足有好幾百人,把半個山坡都占滿了。林山石心裏嘀咕:這哪是教徒弟啊,這簡直就是養鴨子。
甄塢大師喜悅地道:“山石啊,這些都是為師這幾年招的弟子。鶴門必須擴大招徒,這是南少林擴大門楣的必要,也是這些鄉親的需要。山石你看看,你練武的時候,才六個師兄弟,現在是六百個。這個速度不僅在南少林各分支是最快的,也估計是江湖最快的了。”
林山石心裏嘀咕,自己教四個徒弟已經力不從心了,教六百個,怎樣保證徒弟的水準?林山石問道:“師父,那梅花樁和八仙桌夠用嗎?那木人樁豈不是每年要打壞上千個?”
甄塢大師聞言不悅地道:“山石!你想法太落伍了。沒有梅花樁有沒有梅花樁的教法,功夫是死的,人是活的,白鶴拳宗最講靈變,江湖之人不拘小節,古人規矩又豈能拘我?現在武林不盛,所以降些門檻,把功夫傳下去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