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氏進門把盆子一放,冷著臉對肥豬康道:“你們都走吧。希娣呢?她去哪裏了?”幾個弟子一聽,就知道小師妹又不知在外闖了什麼稀奇古怪的禍,麻利地跑出門外。
袁氏冷著臉,道:“希娣你給我下來。”
希娣嬌聲道:“娘,我被鎖住了,下不來。”
袁氏蹬蹬衝上樓,道:“你幹了什麼好事?”
希娣道:“沒有啊,我好乖的,一直在家做女紅。你看這孔雀開屏,就是女兒繡的。”袁氏一看,這哪是孔雀開屏,分明就是野雞交尾。
袁氏哇哇大哭,拿著雞毛撣子在空中虛晃,道:“娘的一輩子心血啊。你說,你還讓不讓娘順心!”
林山石護住希娣道:“沒什麼大事就算了,希娣不擅長繡這玩意你又不是不知道,不值得三天兩頭的罵人了。趕明天找個武林中人嫁了唄。沒那麼多講究。”
袁氏一拳打在林山石的胳膊上:“呸,嫁給武夫有什麼出息,你還想害兩代人啊。你知道你把她教成什麼樣子了!你知道你女兒幹了什麼?羞先人啊。”
林山石一聽嚴重了,道:“她幹什麼了?”
希娣很無辜地托著腮幫,眼珠子輕輕一撇,道:“沒有啊,爹爹,娘亂罵人。”
袁氏喘著氣道:“你的裹腳布呢?啊?你的裹腳布去哪了?”
林山石一聽明白了,幫腔道:“嗯,閨女,不是爹不疼你,不裹腳是不行的。這祖宗的規矩怎麼都要守著。爹爹知道你怕痛,但再不裹,可就真沒救了。以後一雙大腳,哪個像樣的人家還敢娶你。”
林希娣道:“我偏不,裹了腳好多功夫都不能練了。我這輕功就毀了。那鶴門的拳法不就失傳了嗎?”
袁氏指著林希娣道:“你也老是練拳、練拳,那是女孩子練的嗎?你說,你把裹腳布扔去哪裏了?”袁氏氣得咳嗽了起來,半晌後望著林山石道:“她把……把自己的裹腳布全部掛在江東橋上了。”
林山石不拘小節之輩,也聞言一震。這漳州府大半宋末移民,多為中原冠冕之後,最是講究禮法森嚴。一個女孩子家,把自己三寸金蓮上的裹腳布掛在漳州府最繁華的古橋上?這也太驚世駭俗了。這傳出去還要不要臉?
林山石變了臉色道:“有這事嗎,希娣?”
林希娣道:“冬天太冷了。那大橋欄杆上石刻的小老虎也該冷了,我是給它披上些衣服。”
林山石猛地揚起了巴掌,希娣毫不畏懼,側仰著頭斜瞪著他,還翹起了嘴巴。林山石隻好把手輕輕放下,對著袁氏焦急道:“那你收回來了沒有啊?這丟林家的祖宗啊。”
袁氏道:“我哪裏有臉啊,江東橋上圍了大群的人,都是些無賴痞子,登徒浪子,議論著誰家的女人這麼不要臉,還有人拿在鼻子前嗅了嗅。你說,你讓我怎麼敢去拿?怎麼有臉拿?我還是死了吧,就一個女兒還教成這般模樣。”
林希娣道:“什麼叫登徒浪子?他們憑什麼說我不要臉?”
林山石摟過發抖的妻子,氣樂了,道:“好了,好了,女兒還沒有明白事兒,我晚上去橋上收回來燒掉就是了。希娣也該乖乖聽話了,等及笄後,就要許個婆家了。你也不小了,別每天舞刀弄劍的。”說完了之後,心裏有些懊悔,也怪自己,一直把她當男孩看,傳她這麼多功夫,心都野了。
殘月如燈,染得牆角臘梅似雪。
兩人回到房間,袁氏剛吹了燈,林山石就把她壓在身下,一番“臥虎功”後,袁氏道:“為什麼總是懷不上孩子?要不你找個妾吧。”
林山石正迷迷糊糊,道:“好啊。”
袁氏聞言大嗔,用大拇指和食指掐住丈夫的腋下的小肉,隻是輕輕一擰,就讓林山石嗷嗷小叫。這一招揪小肉,雖然無門無派,是婦人尋常手段。但任你有千般功夫,萬般手段,少林也好,武當也罷,通通無用武之地。袁氏道:“你想得美,想娶小妾,你買得起那麼多醋嗎?”
林山石道:“我哪敢啊。要不是想把這白鶴拳傳下去,有沒有兒子其實也沒多大事。這天下姓林的多了,就我那村子裏,六個叔伯也都有後人。隻是這鶴宗本就是少林很小的拳種,傳到我這一代隻有我一人練全了。師父已老,傳不下去罪孽就大了。”
“你就不想有個後——假話吧。”袁氏說完之後就偎在男人懷裏,柔聲道:“我的爺,你還是別找小妾了。這才過了多長的好日子啊。再說哪個女人像我對你這樣實在啊,你那麼窮的時候,我都跟著你。你老了還是要我照顧你的。你就吃得慣我做的五花肉滑——對了,咱爹叫你去做古一糧倉的總教頭,你想得咋樣了?”
林山石愣了愣道:“算了吧。少林高手給權貴看門護院,這事做不得。況且又是朝廷的糧倉,做個這樣的差事,官不算官,吏不算吏的,還得迎來送去,給旗人點頭哈腰,我大好男兒也做不來。”
袁氏嗔道:“你金貴。這可是十九兩銀子的俸祿啊,春秋兩季按時發給。都跟縣裏的黃主簿差不多了。我爹可也是托了關係的。聽說八卦拳周駝子、太極門陳爺都準備找關係領這差事。你真的不去?你不是還想再置五畝田地,接你師父過來養幾天老?這多幹幾年,就不差銀子了。”
林山石有些心動,就道:“十九兩,真這麼多?”
袁氏道:“那還有假?古一糧倉是朝廷在閩浙最大的糧倉了,駐守江南的綠營和鑲藍旗都靠這吃飯。那是朝廷直接派人管的,還能假了去了?”
林山石沉默了會,道:“師父說過,少林弟子不去看家護院。”
袁氏歎道:“隨你吧。女人反正是嫁給猴子滿山跑——怎麼就懷不上了,要不你再加把勁?”
林山石歎氣道:“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趕明兒去觀音廟再拜拜。等有個兒子,我就不再整天教閨女練武了——這算什麼事啊。”說完後,就懶懶地招招手,讓婦人趴在了自己身上。
希娣在房裏正覺無聊,就想找爹爹撒個嬌,讓爹爹跟娘求情不要裹腳,這真要裹上腳了,功夫廢了不說,連下個閨樓都不行。剛走到門口,就看見房間裏黑燈瞎火的又還偏偏有動靜,一時好奇加上自己胡鬧慣了,就輕輕在窗前弄出一個窟窿,半眯著眼睛,想看看爹娘背著自己都在幹些什麼。遂望見爹壓在娘的身上,覺得大為驚訝而且佩服,心想爹爹功夫已經夠高了,居然半夜三更還在練臥虎功。可是看久了又覺得不對,娘又不會功夫,爹幹嘛不跟我練偏要跟娘練?而且臥虎功是打熬腰部力氣的基本功,也沒聽說過兩個人疊起來搖啊搖的啊?娘還發出這麼奇怪的叫聲,難道白鶴拳還有內功心法?等到娘趴到爹爹身上時,希娣突然感覺自己被雷電擊中了,朦朦朧朧地明白了好多,身子一陣戰栗。希娣從來都沒有過這種感覺,手和腳突然就軟了,心像掉進了冰窟裏,身子卻一陣滾燙。她認定自己做了什麼不得了的壞事,躡手躡腳地走回房裏。整晚都睡不著,閨房裏的味道一夜間變得陌生起來。她把被子緊緊地夾在腿間,突然想到,如果閭丘丹逸也這樣疊在自己身上,那該多麼古怪啊……希娣橫豎睡不著,在“小白”枕頭上,烙烙餅一樣翻滾了一陣子。起身找涼水時,終於想到爹爹說的那句話來——“等有個兒子,我就不再整天教閨女練武了。”頓時一身冷汗,心裏沒著沒落,覺得自己整個兒就要沒有了。
翌日,清晨,陰冷,風煙蕩,霧靄沉沉。林山石接到師門的飛鴿傳書,南少林鶴宗將於太姥山決出門內十大高手。參加比武者交三兩銀子食宿費。
袁氏推開窗道:“小時候聽長工說過,麥怕清明連夜雨,稻怕寒露一朝霜。這麼大的霜,隻怕明年會有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