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門之後(2 / 3)

林山石罵道:“你們這些東西,一個比一個沒用。你看看丹逸,你們還是做師兄的,他才隻練了兩年多,現在已經練到‘雙手如練,渾身如鐵’了。你們呢?師父教你們時沒有偏心眼吧?你們這群東西,以後別砸了南少林的牌子。”林山石正說得青筋畢露,口水橫飛,頓時聲音就下去了,臉也轉為笑容。弟子們不回頭也知道,師娘來了。

鬼腳猴首先跳了過去:“師娘,這衣服我來洗,你隻管放著。妹妹現在怎麼樣?”

袁氏怒目圓睜,也不理猴子,將衣服拿到身後,對著林山石翻了個白眼:“這是多少張八仙桌了?家裏有多少家當可以糟蹋的?要練功夫在大堂裏練不就行了,一定要跳到桌子上。”

林山石跳下了桌子,見徒弟都在前麵,也就冷著臉道:“這鶴門的功夫祖祖輩輩都是在梅花樁與八仙桌上練的。這樣練出來的才叫功夫。”

袁氏嗔了一眼:“功夫,功夫,你眼裏就隻有功夫。練成了又有什麼用處?是可以吃啊,還是可以穿?你去看看米缸裏還有多少米?正經事不知道做,天天在這胡鬧。”

鬼腳猴馬上道:“師父,這個季度的束修也該交了,明天我就找爹尋些銀子來。”

肥豬康也道:“哦,我明天扛半隻肥豬過來,這八仙桌我晚上過來——賠。”肥豬康本來是想說修的,看了看滿地碎木頭,知道已經修不了了,暗暗有些懊惱。這桌子是不錯的雞翅木做成,並不便宜。家裏本也不讚成他過來練這勞什子功夫,肥豬康想到回去挨罵是難免的了,於是有些求救似地望了望師父。

林山石抬頭看了看天上,本來都沒想到這一點。婆姨一出來,就覺得這桌子本來就該徒弟賠,你挨你母親的罵,總比我挨婆姨的罵好——但這話卻又怎麼也說不出口。

袁氏看了看木頭癡,又看了看廚房的米缸。鬼腳猴推了推木頭癡,木頭癡馬上跪下道:“師母,我家裏沒有錢。先欠著,等我練成了白鶴拳,就去閩遠鏢局走鏢。到那時,全部還過來孝敬師父師母。”

林山石看了看老婆,一腳踢在木頭的背上,當然沒有用什麼力氣,大聲叫道:“師父的白鶴拳,那都是大風刮來的吧?”一邊說,一邊捶著徒弟。

袁氏道:“行了。別演戲了,木頭癡。你不用交銀子了,我隻是看不慣你這麼窮還跑來練這不關營生的東西。你娘的病好了些了吧。我廚房還有點龍眼幹,等會拿去給你娘,年紀輕輕的怎麼就肺癆了。你以後少來練點拳,多去賣點苦力。也讓你娘能好好治病是不?對了,你來練武圖什麼呢?”

木頭癡道:“我……我……我就是喜歡。”

袁氏道:“真跟你師父一樣一個武瘋子!丹逸練功我不反對,窮文富武,是至古以來的規矩,你花這麼多時間練這沒用的東西就有些喪誌了。對了,丹逸那孩子呢?”說道閭丘丹逸時,袁氏語氣也柔和了很多:“要是我家那個瘋丫頭能有丹逸一半沉穩,我也就放心了。一個女孩子……”袁氏看了看一院子的武夫,覺得在他們麵前說自己的女兒不怎麼好,也就歎了口氣停住了。

肥豬康道:“哦,四師弟去廣州府考舉人了。隻怕還得兩個月才回漳州。”

袁氏點點頭,拿著衣服往河邊走去。師母一走,空氣頓時輕盈起來。四師徒馬上躍上了梅花樁一遍一遍喂起招來。突然房屋樓上窗戶被整扇卸開,一個明眸善睞的女孩子大剌剌地橫坐在窗沿上,吃起青棗,咯咯地笑著。肥豬康往上麵望了一眼,這姑娘梳著靈蛇髻,一張瓜子臉,兩汪杏兒眼,談不上多明豔卻說不出的玲瓏。她一襲碧玉羅裙,不著羅襪,白嫩嫩的兩隻腳在空中飄蕩。肥豬康知道這是師父的閨女,自己的小師妹,師父喚她做希娣,寵得無法無天。好在她年紀還不算大,否則一個姑娘家家,就這樣裸著雙腳,還不羞死?話說回來,師妹其實也不算小了,十四還是十五了吧,這樣好像也不太對吧。肥豬康不敢多看,回頭繼續打起拳來。鬼腳猴徐精則偷偷地望著小師妹的裸足,發了一陣子呆。

希娣嬌盈盈地叫道:“悶死我了。爹爹!娘走了吧?哼,想鎖住我。門上加三把鎖又有什麼用,難道我不會跳窗嗎?我這‘白鶴繞竹’練得可好了。”說完輕飄飄地就從二樓飛了下來。

四師徒都不去理她,顯然已經見怪不怪。林山石假裝生氣道:“希娣,胡鬧。等你娘回來了,看見窗戶被你卸了,還不卸你胳膊。”

女孩子笑道:“爹爹,等我娘回來了,我馬上跳回去,把窗戶修好就行了唄。我釘子錘子都準備好了,你當我像大師兄那麼笨嗎?跳個八仙桌都跳碎了,哈哈。”

肥豬康臉上訕訕的。論輕功,這個輕巧的小師妹還真比他強不少。林希娣見他臉紅了,非常高興地衝過去,一把拉開他的衣服,抓住他胸前的兩塊肥肉,揉了一個圈又一個圈。邊揉邊道:“白麵粉,搓麵團,蒸個饅頭過災荒。”

這個兒戲從師妹七歲玩到現在,以前也都不以為意。但現在突然覺得,師妹好像大了不少,肥豬康有些不好意思了。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隻好略側過一點身子,把衣服整了整。希娣怔了怔,人的長大也就一瞬之間,她也依稀覺得這樣是不太好,臉也微微紅了一下。旋即裝哭道:“爹爹,肥豬康不讓我搓麵團。”鬼腳猴哈哈大笑,隻覺得這小師妹好玩極了。

林山石抓了抓頭發,柔聲道:“胡鬧,這麼大的人了。真當自己永遠是娃娃不成?永遠有爹爹疼著不成?再過一兩年都要嫁人了,你表姐也就大你幾個月,都有身孕了。”希娣一聽這話,哭得更厲害了。林山石搖了搖頭,抱緊女兒,道:“也罷,也罷。你上梅花樁來,爹爹再教你幾招,免得嫁出去受欺負。”

希娣馬上破涕為笑,一個白鶴翻身飛上了梅花樁。林山石心裏清楚,自己這個女兒受欺負什麼的絕無可能,她不欺負別人就阿彌陀佛了。但因為一直遺憾沒有個兒子可以傳下白鶴拳,也就每次都把她當成兒子教拳了。父親認真地喂起手來。女兒悟性很高,也熟練地拆起招來,有時功力不夠接不住爹爹時,居然就用一些稀奇古怪自創的招式彌補過來。林山石最見不得別人亂改少林拳法,若是徒弟們這樣打出來,差一分一毫也免不了一頓臭罵。但是女兒打來的,也就睜隻眼閉隻眼當成享受了。有時候還覺得女兒挺聰明,手勢改動一些便有另一番滋味,當然心裏還是道:改拳終不是練武的正道。

一炷香後,父女跳下梅花樁,鬼腳猴趕忙給師父衝滿茶,轉身對著希娣嗬嗬笑道:“妹子,你中秋時就吵著給自己取名字,取好了沒有。”

林山石道:“胡鬧。女孩子取什麼名字,反正嫁人了就叫某家林氏不就行了?”

希娣道:“才不要了。什麼希娣,希了這麼久,也沒希到一個弟弟。爹爹你就把我當兒子養算了,我不嫁人了。我可說了,在我成年之前,娘要是生不出小弟弟來給我玩,我就要找今同客棧阮先生要個名字去了。”

林山石急道:“誰說希不到弟弟。你別亂說,更別亂改,把這八字給改了——等你真及笄了的時候,你去叫阮先生賜個名吧——女孩子取什麼名,讓人笑話!”

希娣不去理爹爹,轉身一招猴子偷桃,想抓住鬼腳猴的下麵,鬼腳猴早有防備,輕鬆閃過,嬉笑道:“你又來這招?猴子的桃你也要搶嗎?沒天理了啊。”林山石一見女兒胡鬧,強忍著笑,抓住了女兒的手,怎麼也不鬆開了。

外邊響起鈴鐺聲,隻聽小巷裏袁氏埋怨道:“誰在地上放了一排鈴鐺,差點摔跤了——希娣。”希娣聞聲一翻手腕,一招“童子拜佛”甩開爹爹的手,輕輕一躍攀住窗戶口,爬上了閨房。

林山石蹙著眉頭叫了一聲好,暗道:“這童子拜佛的用法沒有教過給這丫頭啊,她怎麼就用它來反擒拿呢?不愧是我林家的血脈,甚是聰明。隻是老天無眼,沒有讓她帶個把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