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人間(2 / 2)

聽著三毛淒切的哭聲,荷西的傷口該是流血不止。三毛相信,在另一個幽冥世界,荷西一直可以感應到凡間的一切。隻是他不能再一次把愛妻擁入懷中,不能再給她一絲溫暖。三毛守在荷西的靈前,回首一起走過的時光,覺得她給他的愛,太少太少。

她知道,她真的永遠地失去了荷西,是真的。這座死亡之島,奪走了她的愛人,以及她對人世間的最後一份留戀。但她不敢死,年邁的雙親尚在,她如何能夠死。或許荷西不忍心讓三毛一個人孤獨地心傷,所以選擇在她有父母的陪伴時離開人間。拋下至愛的人,是多麼不舍,可有限的生命,隻給得起這一點點,一點點時間。

夜裏,三毛獨自為荷西守靈。她希望可以在這間小屋,與荷西靜靜度過最後一夜,今生今世最後一個相聚相依的夜。握著那雙冰涼蒼白的手,三毛知道,荷西再也不會回來了。白燭有恨,為人淚垂到天明。

荷西的墓地選在他生前與三毛經常去散步的陵園。那是一處高崗,在那兒可以看到荷西以前工作的地方,看見這座美麗古老的小鎮,看到藍色遼闊的大海。曾經他們攜手在這裏看風景,可今天荷西葬身於黃土之下,與這片土地做永恒的知己。

“我要親自把墳挖好,一鏟一鏟的泥土和著我的淚水,心裏想,荷西死在他另一個情人的懷抱裏——大海,應也無憾了。”三毛親自為荷西挖墳,這是她唯一能為他做的事,以此報答這麼多年丈夫對她的寵愛。

不到三十歲的荷西,被永遠地葬在美麗的拉芭瑪島。這是一個不能製止的悲劇,所幸的是,陪伴他的有晝夜不息的海浪,他愛的大 海。

原以為三毛可以從此平淡,與荷西終老在這個小島,不再流浪。隻安靜地守著小小的家,寫著淡泊的文字,忍受貧窮與無聞。事與願違,他們終究還是被迫永訣,不能躲閃。三毛被傷得太深,她每天靠注射鎮靜劑來緩解痛苦。

荷西這個名字,似銳利的尖刀,狠狠地劃破她的心口,日日夜夜,流著傷痛的血。這傷痕,這破碎,再也不能愈合。多少次夢裏醒來,都聽得見她撕心裂肺的哭喊聲:荷西回來!荷西回來!

每天起來,三毛第一件事就是去墓園,陪伴她長眠的丈夫。小時候,三毛曾說過,死去的人是最溫柔的。她孤獨地坐到黃昏,希望溫柔的丈夫可以給她一個微笑,說一句話語。等候那麼久,隻有清風給她一個淺淺的擁抱,明月為她送別。

三毛去了木匠店,請人給荷西的墳做了一個十字架,寫了個簡單的銘文:荷西·馬利安·葛羅。安息。你的妻子紀念你。

她一次次親吻這個名字,撫摸這個名字。希望通過這個十字架給死去的丈夫傳遞一絲塵世的暖意,傳遞她深刻的懷念。三毛覺得,這冰冷的黃土埋葬的不隻是荷西,還有她自己。

陳嗣慶夫婦再也不忍心讓女兒孤獨地留在這個島上,他們近乎哀求三毛,希望她可以陪他們回台灣。看著老淚縱橫的父母,三毛答應先回一趟中國。她告訴沉睡在地底的荷西,她隻是回一趟中國,不久後,她一定會守諾歸來。來他的墳前,陪他一起看雲卷雲舒,聽潮起潮落。

走之前,三毛趴在荷西的墳上痛哭。她拚命挖土,直至十指挖出鮮血。她希望可以把他挖出來,再緊緊擁抱一次,直到一起爛成白骨。悲慟欲絕的父母上前將她帶走,他們無力承受女兒這般折磨自己。

離開這裏吧,讓死去的愛人,可以真正地安息。從此,這個叫三毛的女子,隻能帶著一種殘缺的淒美獨走天涯。那個秋天,拉芭瑪島的紅葉似血,火山如藍。

直到那麼一天,她有足夠的勇氣麵對這場死別,再回來陪她的愛人,好好地說一夜情話,唱一首情歌。

記得當時年紀小,

你愛談天我愛笑。

有一回並肩坐在桃樹下,

風在林梢鳥兒在叫,

我們不知怎樣睡著了,

夢裏花落知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