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時,他們正在房裏纏綿。會是我和小米打麻將的那間屋子嗎?
長長的窗簾拖到地上,還有一張放到地上的墊子,非常性感。小米會穿上她白色的蕾絲內衣嗎?會把那花蕾一樣小小的乳讓他看嗎?
想象的一切在空中如蝴蝶般飛著,我一個人在街上亂逛,除了亂逛,我能去哪裏?
學校院子裏的合歡花又開了,一片一片的,真驚豔啊,怎麼會有這麼多開花的樹,怎麼像櫻花一樣讓人有一種死的衝動?
我站到教室的窗前,看著那花飄下來,一朵,又一朵。所有人都在努力地讀書,翻書的聲音一陣又一陣,打開合上,合上再打開。我看著旁邊空空的座位,小米已和我不同,她已經成為女人。再看到她,她臉上飛起紅雲,把我拉出去。在空曠的操場上,滿天的星星仿佛都濕了,她吐氣如蘭,說話時透出從來沒有的溫柔。你不知道有多好。小米說,綠禾,你真應該也快點長大,我要嫁給雷諾,我會的。我的眼淚一粒粒飄下來,還有兩個月,我們就高考了,小米,你打算去南方嗎?我的話南轅北轍。小米握住我的手。如果你是個男孩兒多好啊,我就不會愛上別的男人了,而且,如果不是雷諾,如果你喜歡,我會讓給你的。我哭得更凶。我們兩個都知道我為什麼哭。小米卻病了,一日似一日地消瘦下去,有好幾天沒來上課。我去看她,給她買了最愛吃的桃子。她始終不說話,然後點了一支煙,很老練地吐著煙圈,吸完了,把煙摁在了胳膊上。我陪你打麻將吧。小米。她搖頭。綠禾,我想我真有孩子了。小米平靜地說著,一臉的幸福,多好啊,我有了他的孩子。她握著我的手,臉像一朵開著的花,窗外什麼時候下起了雨?那天下午,雨一直下,一直下。我去找雷諾。宿舍裏,他正彈著吉他,唱得是《三月裏的小雨》。我進去後,他停下了,問,綠禾,有事嗎?
我從來不進他的小屋,這是第一次。我想過千百遍他小屋的樣子,沒想到如此簡單幹淨,一張單人床,一把琴,牆上是很大的犛牛頭骨,觸目驚心。濕濕的眼淚流了下來。我為什麼要哭呢?
但我哭了,不可遏製,到後來都失了聲。
他走過來,輕輕地把我抱在懷裏,傻孩子,你知道你有多可愛。
我搖頭,他輕輕地吻著我的頭發,兩隻手緊緊地摟住我的腰。我難以自拔。
沒有人能抗拒雷諾的誘惑。我掙紮著,小米懷孕了。我說。
他靜下來,眼神裏有一種東西在閃爍著,我愛你們。他說。你該知道,我愛你們。
我掙脫開他的懷抱,跑了。除了愛情,什麼都可以分享,但是,愛情不行。
但是,小米不能生下他們的孩子。不僅僅因為她還隻有十八歲,不僅僅是她還要高考。
因為雷諾要和臉上長著雀斑的女人結婚了。那個女人的父親,是我們市的市長。
我去看小米,她喃喃自語,綠禾,你說我們怎麼會那麼傻呢,我們怎麼會愛上雷諾呢?
小米沒有參加高考,她被母親帶到遠方一個親戚家做了流產。當我收到南方一所大學的通知書時,小米去了國外,嫁了一個法國人,年紀很大,足可以做她的父親。
十九歲的新娘遠嫁他鄉。小米說,綠禾,我以為我會很晚才結婚,或者不結婚,或者隻有我們兩個人一直到死。但我為什麼結婚走了,大概是因為想不再遭遇愛情。
我最後一次回學校去看那些合歡樹,讓我難過的是,我們教室門口的合歡樹死了,殘枝敗葉,一朵花也沒有了。十六歲的時候我和小米相遇,她笑著說,嘿,你也在這兒嗎?
而雷諾,因為攀上了一個有權的嶽父,不用教學了,他調走了,去了一個政府部門。有一次我在一個飯店門口看到他,他喝高了,正在嘩嘩地吐。我遠遠地看著他,覺得他像那地上吐的東西,讓人惡心,那微胖的身軀衰敗著,像早死的秧苗,再也不會活過來了。
我收到小米的信,隻有短短的幾句:你好嗎,我的傻女孩,去買幾條裙子穿吧,因為男人喜歡女人味十足的女孩子。我愛你。
我的眼淚一下子就流了出來,沒有人比小米更了解我,我們是一隻手的手心手背,知道彼此的來龍去脈,從此後,再也不會有人走進我的心裏。而我是從她開始,才知道愛是怎麼回事,才知道有些愛,必要付出一生的代價才會去忘記。
給她回信的時候我沒有說門前的那棵樹已經死了,我說,親愛的小米,你知道嗎,那棵樹又開滿了合歡,滿樹都是。我還知道它有個名字叫精靈樹,農村裏都叫它鬼樹,不能種的,隻是它開的花太妖豔了,真好看呢。
在信的最後我說,還記得你說過的話吧,在那棵合歡樹下你曾說,嘿,你也在這兒嗎?
今天,我要回答你,嘿,小米,我在這兒,一直在這兒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