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就緒。
夏之濱給夏雨找了個專職司機,接送她上下班。
夏雨雖已辭去報社工作,可報紙上卻常常可以看到她的文章。經曆了一場身體和心靈的浩劫,她對生活的理解越來深刻了。她的哲理散文每篇都能給人以靈魂的啟迪。
鍾驍騎入獄後覺得自己剛剛從一場綿延不絕的噩夢中醒來。清醒後的他把陳年往事一件一件從記憶裏掏出來放在眼前琢磨:恩師藍秀才為什麼總是瞪著金魚眼在冷冷地看著自己?夢裏的藍月兒淒婉的眼神為什麼總像黑夜裏的寒光在自己臉上遊離?父親的皮鞭和鍾家老祖先竹簡上的《神童詩》為什麼像一隻看不見的手,一層一層地扒走了附著在自己身上最淳樸的裝飾?那個寫著高仕坤名字的錄取通知書和死在車輪下的高仕坤的身體此時正張著血盆大口,向他撲來……
鍾驍騎再也無法原諒自己,他揪住自己的頭發,蹲在地上,把頭埋進黑暗的胸腔裏。
熬完了春夏,夏雨的信來得越發頻繁了。
讀著夏雨熾熱的心、美麗的文字,觸摸著夏雨澎湃的熱情,鍾驍騎突然感到獄窗冰冷的鐵棍上繡滿金色的希望。
是啊,黑夜終將過去。他收拾了頹廢的情緒,操起武器,準備把穿戴著罪惡的鍾驍騎徹底埋葬。
此時,鍾驍騎再也不懼怕自己對所有人犯下的滔天罪行了。他看到了那些善良的靈魂正微笑著向他招手。他終於找到了贖罪的路徑。他暗自發誓:無論那座裝滿善良和真誠的殿堂離自己多麼遙遠,他都要一步一叩頭,哪怕是磕破額頭,跪爛膝蓋,血漬吻紅了塵土,他也會義無反顧。
夏雨朗誦的那首詩再次縈繞在耳邊:
那一天,
我閉目在經殿的香霧中,
驀然聽見你誦經中的真言,
輕柔地吟唱;
那一月,
我搖動所有的經筒,
不為超度,
隻為觸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
磕長頭匍匐在山路,
不為覲見,
隻為貼著你的溫暖;
那一世,
轉山轉水轉佛塔,
不為修來世,
隻為途中與你相見;
那一月,
我輕轉過所有經筒,
不為超度,
隻為觸摸你的指紋;
那一年,
我磕長頭擁抱塵埃,
不為朝佛,
隻為貼著你的溫暖;
那一世,
我細翻遍十萬大山,
不為修來世,
隻為路中能與你相遇。
鍾驍騎再次哭了!他仿佛看到天使般美麗的女人手執純潔的蓮花嫋嫋走來:冰清玉潔的藍月兒,如花似玉的師章瑤,善良真誠的夏雨。
現在他真的感受到自己生命中的每個女人都是一首雋永的詩,每個與自己交織的片段都是一處迷人的風景。
隻可惜,這些年來,自己的靈魂落滿罪惡的殘渣,雙眼也跟著失明了。
從這一刻起,鍾驍騎創作的衝動再度爆發,他手執鋼筆,在本子上寫了幾個大大的行楷:詩集《罌粟花的悲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