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12
高仕坤覺得師章瑤仿佛是在一夜間憔悴下去的:臉上的光澤消失了,水杏眼腫得明晃晃的。
為什麼?難道是鄭淵博與她續上了舊情,把她的心偷走了嗎?或者她悄悄地見過藍月兒,她在她那裏發現了什麼秘密,懷疑上了自己?
其實,自從聽完師章瑤講了藍月兒的現狀後,高仕坤的心已經被恐懼、內疚和感動織成的密網罩在茫茫的黑暗裏……
夜已深,雨打梧桐,清冷心寒。
師章瑤脫去外衣斜倚在床頭,她扭過頭看了一眼酣睡的丈夫,心裏糾結出一個又一個硬邦邦的疙瘩:他居然還能睡得如此甜蜜如此踏實!她不敢相信日記本裏那些自責恐懼的文字出自他的心扉。他的演技如此高超,不當演員實在是可惜!多年來居然沒有任何蛛絲馬跡,除了那個讓人偶爾犯嘀咕的小木箱,她對他是一千個相信一萬個放心。
師章瑤突然有些嫌惡地瞥了丈夫一眼,心裏升騰起濃稠的霧靄:一個落榜生冒充他人之名上了大學,然後得到一份體麵的工作,娶了才貌雙全的妻子,又生了個天真可愛的兒子,如今還是令人羨慕的副校長。另一個癡情女子藍月兒以為他魂去西天,為他苦苦守了半輩子的寡。嗬嗬,真是鬼斧神工!多麼天衣無縫的惡作劇啊!我師章瑤也算是見識了現代版的狸貓換太子!什麼叫顛倒黑白?什麼叫偷梁換柱?什麼叫無毒不丈夫?讓鍾驍騎這個名字連同他的過去一起在人間蒸發。那麼真的高仕坤在哪裏?他過得好嗎?他依然被蒙在鼓裏以為自己分數不夠隻能被死死地關在大學門外嗎?還有,鍾驍騎的那個有本事的哥哥到底是個什麼人物?他手裏握著什麼樣的權力?居然敢如此膽大妄為,藐視高考製度。一個為了讓自己的弟弟圓夢,不惜違法犯紀,殘忍地顛覆別人人生的人居然是我兒子的親大伯。他們這樣做私心可泣,可良心何在?
師章瑤越想越睡不著,肚子裏憋了鼓鼓的怨氣。她側過頭看著依然沉睡的他,恨不得一把揪起他劈裏啪啦問個水落石出。可她還是強行按捺住了自己激動的情緒。
她伸手關掉台燈,縮進被窩。
臥室裏寂靜無邊,唯有高仕坤輕微的鼻息顫動著她的耳膜。她緩緩地蜷進被窩深處,側過身背對著他。
自己的命運和這樣的人糾纏在一起。師章瑤的心萎縮了。
雨聲漸漸消失,天色泛起白光。師章瑤一夜未合眼。一輪又一輪鬥爭在她的思想裏此起彼伏。她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做。直到七點鍾,她終於突出重圍,決定以仁愛之心探望被塗炭了人生的高仕坤。
她想盡自己的微薄之力拯救深陷罪孽的丈夫鍾驍騎。她雖然沒有勇氣揭穿丈夫的醜行,可她完全有能力以實際行動為他贖罪。
她想讓他有朝一日醒悟後自己親自裁決自己。
是啊,雖然師章瑤在心裏高舉起正義的旗幟,但還是無法做到大義滅親。從此以後,她將永遠背著痛苦的輜重被釘在道德的十字架上。
早讀的鈴聲響起,師章瑤為了躲避丈夫,提前來到教室。師章瑤在教室的過道裏來回踱著步子,她在盤算著什麼時間去靈泉縣看望真正的高仕坤。今天是周五了,她在想著如何找個妥帖的借口。
一天的時光在恍惚不安中挨過。
師章瑤盡量減少和丈夫見麵的機會。放學後,她躲在辦公室從裏麵將門反鎖住。她再次拿出鑰匙打開抽屜鎖,取出日記本,重新審閱一番。正在這時,外麵響起了敲門聲:“章瑤,你在裏麵嗎?”師章瑤一聽是丈夫的聲音,心“騰”的一下跳到嗓子眼,她趕緊收起日記本展開教案走到門口拉開門:“你怎麼來了?”師章瑤覺得自己確實當不了演員。她話一出口就覺得自己沒法掩飾住內心的不安和煩躁。
“你不舒服嗎?臉色這麼差! 昨晚幾點回來的?我都不知道。”高仕坤進來後看著她很體貼地問。
“沒事兒。就是沒睡好,有點頭暈。你先回家陪陽陽吃飯吧,我改完那些作業就回。”師章瑤沒敢正眼看他,低頭垂眼看著教案本。
“有病就回家休息,誰讓你這樣拚命來著?快走吧,先回家吃飯。”高仕坤說著拉起她的手親切地說。
“哎呀,幹嗎呢?我不是給你說了嗎?你先回去陪陽陽,我這會兒不想吃飯嘛。”師章瑤厭惡地甩開丈夫的手,不耐煩地叫了起來。
“你怎麼啦?不吃就不吃,發什麼火呢?真是莫名其妙!”高仕坤見師章瑤一副不願答理他的樣子,知趣地離去。
高仕坤離開後,她合上本子去傳達室給朱海莎打了個電話。她告訴海莎說自己要外出一趟,如果高仕坤問起就說是老同學聚會。朱海莎不明白是怎麼回事,追著她問,師章瑤卻輕描淡寫地說回頭見了再細說,便掛斷了電話。
師章瑤改完作業後,很晚才回到家。張嫂和陽陽都已進入夢鄉,她回到臥室,見高仕坤躺在床上看書,連看都不看她一眼。她覺得他不理她反而讓她很輕鬆。師章瑤洗漱完後上床背對著丈夫蜷縮著身體閉上了眼睛。
因為計劃好明天去靈泉縣看望真正的高仕坤,所以她要踏踏實實地睡個好覺。
天剛麻麻亮,師章瑤便起身了。張嫂做好了早餐,她拿了兩個茶葉蛋,給張嫂打招呼說:“我要去和多年未見的補習班同學聚聚,今晚就不回來了,你照顧好孩子和家。我明天回來,記著讓陽陽喝牛奶。”她說完後拎起一個格子背包,踏著晨露遠行。
東方的魚肚白漸漸隱去,太陽從雲層裏露出笑臉。師章瑤來到長途客運站後很快找到了去靈泉縣的候車處。
去靈泉縣的車一天好幾趟,師章瑤趕上了最早的一班車。
她買好票上車後坐在後麵靠窗的位子上。這是一輛中巴車。人不是很多,每人都有位子坐。坐在她身邊的是一位學生模樣的女孩子,她微笑著看著她輕聲問道:“你是靈泉縣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