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楚歌感到震驚,詰問道:“你監視我?”
宋佳聳了聳肩,淡淡地說:“你是我什麼人?我才懶得管你的閑事呢。隻是怪你自己不小心,和她出茶社的門時正好被我看見了,當時我急著去銀行,也就沒有和你們打招呼。”
陳楚歌沒想到是這種結果,他一下子癱軟在椅子上,幾個月來處心積慮地討好她,卻被她數落得一無是處,看來他們之間是沒戲了。可是他又不甘心,說:“隨你怎麼想好了,但我可以告訴你,你剛才所說的都不是事實,總有一天我會向你解釋清楚的。”
宋佳冷笑道:“拜托你別侮辱我的智商行不行?再說你跟我什麼關係,我為什麼要聽你的解釋?”
陳楚歌繼續不管不顧地說:“不管你聽到什麼,我和孫梅之間是清白的,她是一個好女孩。還有,楊燕請我喝茶,確實是為福來礦業廣告語的事。我所說的句句是實,如有一句假話,天打雷劈。”
陳楚歌說完,宋佳已經出門了,留給他的隻是一個漸行漸遠的背影。
陳楚歌本想一石二鳥,既不想沾上這筆不義之財,又想做個順手人情討得宋佳的歡心,沒想到反而在宋佳這裏碰了一鼻子灰。
吃過晚飯後,陳楚歌拿著玉盒來到牛大偉居住的小區,遠遠地看見胡光軍推著自行車出來,連忙閃到一邊的樹叢中。
胡光軍騎上自行車走了。
陳楚歌見他走遠,才上樓來到牛大偉家。
牛大偉在家,看見陳楚歌來,說:“你們胡總編輯剛來過我這裏,說了你很多好話,你沒碰見他吧?”
陳楚歌心想他一定是將牛大偉那份東西送來,用眼角的餘光一掃,看見那個文件袋子果然在沙發的邊上。
“沒有,我是從小區的後門過來的。”陳楚歌說。
牛大偉說:“碰見也沒關係,他知道你是我的人,報社這塊是我的一畝三分地,誰也不敢不聽我的。”
陳楚歌看見牛大偉妻子從房間出來,連忙從口袋裏拿出那個玉盒,說:“嫂子,這是我給你買的。”
牛大偉妻子接過玉盒,順手打開,臉上馬上露出驚喜之色,對牛大偉說:“好漂亮,一定很貴吧?”
陳楚歌笑而不答。
牛大偉拿了過去,翻來覆去看了一遍,說:“嗯,是塊好玉,難得楚歌有這份孝心,你就收下吧。”
牛大偉妻子接了過去,順手掛在胸前,對陳楚歌說:“楚歌,嫂子謝謝你!”
牛大偉說:“楚歌,到縣裏來以後,你進步很大。但你還要不斷學習,因為縣委機關是一個大舞台,這裏麵接觸的人層次很高,人際關係也更為複雜。在這個生態場裏,良莠不齊,魚龍混雜,有的善於攀高枝,有的喜鑽深洞,有人狐假虎威,有人螳螂捕食,隨時都有競爭和擠壓,人人都麵臨著出局的危險,維持著這裏的生態平衡同樣是殘酷的適者生存的自然規律。至於誰是適者,不僅僅看能力,還要看能量;不僅僅看工作,還要講操作;不僅僅懂賣力,還要懂賣乖。但有一點你要記住,不管它有多複雜,但萬變不離其宗,就是要把握好一條基本的遊戲規則。這個規則是什麼?就是要站在掌權的那個人的角度考慮一切問題。這個人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掌了權,財權,特別是人事權。機關裏誰不想進步?進步了才會有一切。但誰能讓你進步或者不進步?總理嗎?省長嗎?都不是,就是那個機關裏說話算話的人。你麵前不是一個人,而是一條規則。如果是一個人,換一個人就改變一切;是一條規則,換了誰也不行。你隻能順勢而為,這個勢是什麼?就是在說這個遊戲規則。你違背了規則肯定要碰壁,碰了壁你不要埋怨任何人。”
陳楚歌不停地點頭,牛大偉的意思他懂。古人雲:“世有伯樂然後有千裏馬,千裏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魏大名說牛大偉是自己的伯樂,確實是這樣,如果沒有牛大偉,自己也沒有今天,雖然自己不一定是匹千裏馬。可現在的情況就是這樣,在一個單位裏,領導就是伯樂,伯樂說誰是千裏馬誰就是千裏馬,千裏馬跑得快慢在其次,關鍵是能否被領導相中。
牛大偉興致勃勃地繼續說道:“世界上的道理真是個講不清的東西,話語權在誰手中,道理就是誰的。人抓不住印把子可不行,沒有這個東西,人不可能有自尊,也不可能掌握自己的命運。孟子說大丈夫以屈求伸,伸著的人誰不是屈過來的?做個大丈夫不容易,不然怎麼叫大丈夫?一個中國人,能把屈伸這兩個字放在心裏琢磨透了,他就有辦法了。屈就是蓄勢,不蓄勢怎麼能有力?把自己看得太金貴就金貴不起來,這是生活的辯證法。不把自己看成什麼,才可能成為一點什麼,一開始就把自己看成什麼,那到頭來什麼也不是,這也是生活的辯證法。”
陳楚歌對牛大偉販賣的這套人生哲學很感新鮮,他既是在點撥自己又是在安慰自己,所謂“以屈求伸”就是替他背黑鍋也值。屈是為了求伸,這方麵曆史上有個最著名的人叫韓信,當年在準陰市集,眼前是蠻橫少年的胯下,身後是同鄉父老眾人,鑽還是不鑽?如果不鑽,隻有兩個結果,一是他被那屠夫殺掉,從此沒有了韓信;二是拔劍刺去,讓那惡徒頃刻濺血,他贏得了暫時的勝利,但從此也就沒有了韓信。然而,他沒有,這種匹夫之名不是他要成就的,他有一身韜略,不是為了與草木同朽。韓信權衡再三,毅然彎身,匍匐爬過那市井少年的胯下,引得一市哄笑,留下半生辱名。但這不是他的終點,他最終持斧铖,號令漢兵,“連百萬之軍,戰必勝,攻必勝”,成為疆場馳騁的“萬人敵”,當初之屈,昔日之辱,早已隨著赫赫戰功灰飛煙滅了。他真正做到了以屈求伸,成為一代之人傑,千載之英烈。這等氣概,又豈是烏江畔的項羽所能想到的?陳楚歌暗暗下定決心,不必“大鵬展翅恨天低”,要做到“尺蠖之行,以屈求伸”!
宋佳變得沉默寡言了。
陳楚歌後悔那次貿然的舉動,捅破那層窗戶紙後,兩個人都變得不自在。可是世上沒有後悔藥,他隻有埋頭工作,讓時間來衝淡這一切,也來證明這一切。隻要宋佳還沒有談朋友,自己不是一點希望都沒有。
很快,記者節到了,縣委宣傳部組織大聯歡為新聞工作者慶祝節日,參加聯歡會的不止報社一家,還有廣電局、文化局、各鄉鎮的宣傳委員和幹事,濟濟一堂。引人注目的除了宋佳外,還有電視台的女主播,個個光彩照人,她們是聯歡會一道最靚麗的風景。
大會由牛大偉主持,黃建功到會祝賀,並發表了熱情洋溢的講話。他還對新聞工作者提出了五點要求:一要把握好“熱度”,使新聞宣傳成為群眾了解社會發展的“晴雨表”;二要把握好“尺度”,增強新聞宣傳的輿論引導能力;三要把握好“角度”,提升新聞宣傳的質量和水平;四要把握好“廣度”,拓寬新聞宣傳的覆蓋麵;五要把握好“深度”,提高新聞報道的“含金量”。
陳楚歌第一次親耳聆聽黃建功的講話,不由得熱血沸騰,拚命地鼓掌,最後隻剩下他一個人的掌聲,頓時會場上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看著他,陳楚歌這才意識到自己出洋相了。
有人議論:“現在的領導講話誰還認真聽啊,很多講話是正確的廢話、無聊的空話、空洞的套話。”有人馬上附和:“對,官話、套話都是說人話不辦人事的大道理,聽起來很美,其實落不到實處,要我看搞這種排場浪費錢,還不如直接發給我們實惠。”有人看著陳楚歌問:“這人是誰啊?怎麼不認識?”有一個認識陳楚歌的人回答:“報社新來的,叫陳楚歌。”馬上一個不陰不陽的聲音傳進陳楚歌的耳朵:“現在的年輕人不學好,還沒工作幾天就知道拍馬屁、捧臭腳了。”還有人說:“這人不是一個大傻子嘛,他怎麼進報社的?”
黃建功講話的時候會場上鴉雀無聲,現在是牛大偉在總結發言,不外乎是深入貫徹黃書記的講話精神,做到入腦入心,促進工作之類的。這時候,台上大講,台下小講,亂哄哄的。
陳楚歌繼續成為大家的話把子,有個熟悉他的說:“這個人是牛大偉要過來的,安排在廣告部,紅得發紫,他要是不給牛大偉舔臭腳,牛大偉會用這麼個蠢貨嗎?”還有人更了解陳楚歌的底細,不過他的聲音比較小:“聽說就是他替牛大偉背黑鍋的,如果不是他,牛大偉現在也不會在台上這麼風光了。現在的人,為了往上爬,什麼事做不出來,讓他把老婆送給領導睡恐怕他還樂嗬嗬地在門口放哨站崗呢。”
陳楚歌臉紅得像關公一樣,他不敢去看這些議論他的人,隻好把頭低得差點挨著桌麵。
會議結束以後,接下來就是晚宴。陳楚歌慢騰騰地走在後麵,還是看見不時有人回頭向自己指指點點。
他這才體會到“眾矢之的”的滋味,其實這些人中又有多少是堂堂正正的,他們是既當婊子還要樹牌坊,嘴上一套,心裏一套;當麵一套,背後一套;對人是馬克思主義,對自己是自由主義。這種人才真正可惡呢,他們是偽君子,比小人還小人。如果說他們自恃清高、不捧領導的臭腳,那報紙上連篇累牘的歌功頌德文章,又是怎麼炮製出來的?胡光軍要求自己不光會唱歌,還要懂得唱什麼歌,還不是唱讚歌唄,領導喜歡什麼就唱什麼,唱得要無比動聽才行。
大凡會議一結束,最習以為常的一種現象就是大家蜂擁上洗手間,一窩蜂上,然後又一窩蜂散了。
陳楚歌瞧見他們都往宴會廳方向去了,才去上洗手間,他剛方便完,牛大偉進來了,剛才他是陪黃書記到包廂去了,現在才有空上一趟洗手間。
牛大偉看見陳楚歌,衝他點了點頭,說:“黃書記講得非常好,也非常到位,是這麼多年來曆任縣委書記中講宣傳工作最出彩的。你剛才聽得很認真,也很入神,黃書記注意到了,問了我你的名字,顯然對你印象不錯。”
陳楚歌沒想到自己在大家麵前丟了印象分,卻在黃建功那裏補上了。聽牛大偉的話音,哪怕所有人給自己零分也不可怕,隻要黃建功給個滿分就行。
吃飯的時候,黃建功過來每桌敬酒,來到陳楚歌這桌的時候,目光停留在他身上一會兒,然後說:“彩筆繪藍圖,豐收喜悅多,希望大家再接再厲,把龍山宣傳好,我敬大家一杯。”
牛大偉激動地說:“大家謝謝黃書記的勉勵!”然後帶頭鼓掌。
領導禮節性的敬酒結束以後,就是大家放開大吃大喝的時候,畢竟這樣的聯歡會一年才一次,機會難得。秩序很快就亂了,喝酒的戰場從自己的桌子轉移到其他桌,上下級之間、同事之間、朋友之間、熟人之間你來我往,吆五喝六地幹了起來。
宋佳和陳楚歌一桌,使得這一桌特別熱鬧,因為大家都想結識這位大美女,有的人做得隱秘一點,挨個敬一個都不能少;還有人自我介紹之後整桌敬,大家意思意思就行他自己幹了;有的人做得出格,隻敬宋佳一個,把其他人不放在眼裏。大家都罵這些男人是好色之徒,重色輕友。
來給宋佳敬酒的人絡繹不絕,無非是想套近乎,在美女麵前露露臉,當然也不排除有些人帶有目的。陳楚歌緊挨著宋佳坐,卻鮮有人問津,雖然宋佳每次把他向敬酒的人介紹,說他能喝一點,而自己不會喝酒,隻有極少數來的人見抹不下情麵,附帶敬他一下,大多數人找個借口溜之大吉,還有人說得露骨:“我不跟馬屁精喝”,弄得他十分尷尬。宋佳越火暴,陳楚歌心裏越不是滋味。就是罵他馬屁精他都能承受,他最擔心的是這次宋佳露大臉了,以後追求她的對手就會成十上百倍地增加,這些人中不乏幹部子弟或者富二代,自己一個農民的兒子希望更加渺茫了。
這次記者節後不久,牛大偉工作變動了,到縣經濟開發區任黨組成員、主任助理,雖然級別沒變,但大家都心知肚明,這樣安排不出半年,他任副主任是鐵板釘釘了。
似乎存在著一種默契,報社人事也發生了變動,一直傳言的廣告部副主任人選定下來了,讓人大跌眼鏡的是,這個人不是陳楚歌,而是宋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