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同心(2 / 3)

成灝眼中的迷夢般的混亂慢慢褪去了,隻餘一片清明。

“南姐——”他喚了一聲。那聲音就如五月的夜晚一樣輕柔。

阿南道:“灝兒,你不必被這突如其來的戰報紊亂了心神。你忘了嗎?阿良在黔中啊。黔中離雲貴並不遠。自祭天之事起,我便有了冥冥之中的預感。於是,寫了信函給阿良,還捎去了一塊令牌。我讓阿良手持令牌,帶兵去找胡謨。勸他醒悟。我相信胡將軍一片丹心,此次隻是與聖上起了誤會,被人蠱惑所致。若胡謨醒轉,他依然是聖朝的虎賁大將軍。若他不能醒轉,阿良會秘密誅殺,並號令西南軍平叛長矛。不管怎樣,胡謨倒戈長矛軍一事,越少人知道,便越好……”

“明日,太陽升起。皇城還是皇城。您還是金鑾殿之上,不容置疑的君上。”她哽咽地說著,卻每個字都那麼清晰。

她什麼都替他想到了,不是以“皇後”的立場,而是以“妻子”“摯友”的立場。

是啊。她不光是他的中宮發妻,還是他相交近廿載的摯友。

她從懷裏掏出郭清野和來兮的供詞。他接過,看完,長久的沉默。許多被雲霧籠罩的事,許多隱隱懷疑的事,許多在高處被遮蔽的事,都有了清晰的原委。

他以為的單純的、沒有目的、與宮中所有人都不同的愛,原來隻是接近他、利用他。他以為的不爭、恬淡、文墨才女,原來隻是別有心機的蓄勢待發。

阿南見他看完,便將那幾張供詞放在燭台上,悄無聲息地燒掉了。

成灝驀然明白,身處龍椅之上,真正如豆蔻芝蘭般單純的愛,是不存在的。而那因為懂得,所以甘願在淤泥中一起掙紮曆練的愛;不管順境還是逆境,並肩在風浪中前行的愛;在黑夜中,手提燈籠,為對方照亮前路的愛,才更真實、更可貴。

他的妻子,在暗中,把什麼事都替他做得穩妥而謹慎。

如水的夜色下,他看著她的瘦削到極處的臉、她單薄的肩膀、她隨風飄蕩的廣袖長袍,心中湧上奇異的溫柔。

仿佛南風吹來,吹散他心頭多年的迷霧。

有些人懂得一個道理,需要一輩子。

有些人懂得一個道理,隻需一瞬間。

他曾經以為他摯愛清歡,忽略她、冷落她多年。他以為他迎娶她入中宮,不過是一場交換。他在她麵前所有的輕狂、所有的篤定,不過是因為,他深知,她愛他,她永不會離開他,她永不舍得傷害他。

成灝的眼前似乎出現了順康十二年的一場大雨。他跟清歡約好,到禦湖采蓮。那天的雨實在是太大了,越下越大,下得人睜不開眼。小內侍們都勸他不要出門,這樣大的雨,沈姑娘不會出門的,縱她想出門,沈夫人也不會放心的。可成灝仍是執拗在禦湖邊等她。他等了很久,不見清歡來。暴雨如瀑中,他看見少女阿南舉著一朵蓮,從湖畔的另一邊向他走來。

她怕他失望,她下到湖裏采了蓮。他的心頓時如荷花般清香四溢。

那個在滂沱大雨中舉著蓮花向他走來的女子,一直是他青春年少的底色。

成灝終於認清了一個事實。順康十三年,他答應阿南,迎娶她入中宮,不光是因為所謂的交換,還因為,他心底一直有她。

未曾熱烈,未曾輕狂,卻因為那份篤定,一直在心上。

“南姐,我是愛你的。”成灝凝視著阿南,忽然說道。

看似突然,卻不突然。

兩個人都懂。

阿南一霎時淚流滿麵。

他終於說了這句話,在這深夜的乾坤殿,在這戰報入京之時,在兩人同床共枕七年後。

她以為她一輩子都等不到了。

“南姐,我是愛你的。”成灝重複了一遍,將她擁入懷裏。

殿內,一燈如豆。

翌日清晨。

鳴翠館。

錢如碧在紙上寫著:故善戰者,不待張軍。善除患者,理於未生。善勝敵者,勝於無形。

她寫著寫著,有些渴。

除了來兮的茶,旁人的,總是不周到。不是濃了,便是淡了;不是熱了,便是涼了。

她喚道:“來兮,倒茶來——”連喚三聲,無人應。

她心頭起了疑惑,來兮向來是有呼必應的。她走入殿內,見乳娘趴在搖籃邊睡著了。她皺眉,嗬斥道:“怎生如此憊懶?”

乳娘從睡夢中醒來,往搖籃裏看了看,大驚失色。錢如碧上前,發現搖籃裏空空蕩蕩,根本沒有四皇子的影子。

“混賬!諒兒哪裏去了?”

恍然之間,錢如碧想到了,或許,諒兒的失蹤與來兮那丫頭有關係。難道是……

沉重而整齊的腳步聲傳來。錢如碧走出門,見禦林軍統領賀諫帶著一隊侍衛走進來。

錢如碧淡淡笑道:“賀統領今日到鳴翠館有何事?”賀諫笑著挽了挽袖口:“回錢娘娘的話,倒不是什麼大事。”倏爾,他臉色一變,朗聲道:“聖上有旨,賜鳴翠館錢氏,死罪。”

錢如碧冷笑道:“賀統領休要胡言亂語。敢問本宮犯了何罪?”賀諫道:“事到如今,仍麵不改色。微臣歎錢娘娘是個人物,卻不得不提醒您,您做了什麼事,聖上和皇後娘娘都已知曉。您以為高深莫測的智謀,在聖上與皇後娘娘眼裏,不過是卑身而伏、東西跳梁的小醜罷了。柳元、來兮、馬辛、二胡等人,已然被杖斃。黃稟德被削職。他隱瞞您生肖的事,已然供出。四皇子送到了宮外宗親安王府中,交予了安王妃撫養。至於您,聖上還有一句話,微臣方才忘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