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和唐成談得很投機,他們坐在二樓靠窗的位置談,我想象他們坐的地方,一定是上次我和他以及李卉坐過的地方。唐成說,你很像我以前的一個朋友,我朋友是大學裏的圖書管理員,叫李卉。女人嫵媚地笑了,說,你們還有聯係嗎?唐成搖了搖頭說,我找不到她電話號碼了,她笑起來時,和你一模一樣。女人說,可惜我不是李卉,我叫黃菊,這是我的名片。唐成拿過了女人的名片,名片小巧而且精致,散發著鴉片香水的味道。唐成看到上麵寫著,天寶汽車城、業務經理、黃菊等字樣,還有一串手寫體的阿拉伯數字,是黃菊的手機號碼。唐成也遞了一張名片給黃菊,說,我們多聯係好嗎?黃菊笑了,說,好的。

唐成後來就經常想念那個叫黃菊的人。先是淡淡的思念,後來思念越來越強烈了。唐成打來電話問我,他說海飛,我想給她打電話,但是又想忍著不打。我笑了起來,那時候我正在趕一個叫做《花雕》的長篇,裏麵堆滿了旗袍、酒、女人、江南的水以及人們的欲望。我說,你給她打電話吧,你請她喝花雕,別老是請人喝茶了,都喝膩了。唐成說,好吧,那我試試。一會兒,唐成又打來電話,說電話接通了,一個女聲莫名其妙地說,女人,最容易受鴉片的誘惑。女人本來就長得和鴉片一樣,女人的全身都充滿了鴉片。女人迷離、豔麗、笑靨如花。有時候女人是盛開的花,有時候女人是美麗的毒藥。忘了我吧,可愛的人。唐成接著就一次次地給這個全身充滿鴉片的女人撥電話,一直都是關機。幾天以後再撥打,這個號碼已經停機了。唐成通過朋友去查天寶汽車城這個叫黃菊的銷售員,汽車城說,她走了,去上海嫁人了。唐成的日子就一下子不好過了,我去他家裏看他的時候,他的眼睛是通紅的,他的胡子瘋狂地生長著,他的衣服有幾天沒有換了。我說,你是不是愛上那個人了?你不是一向不相信愛情,隻相信一夜情的嗎?唐成說,我開始相信愛情了,我愛上了李卉和黃菊,她們一定是同一個人。我相信愛情的時候,愛情像花一樣,凋掉了。女人,真的就像鴉片一樣。唐成的醫生做得有點不太像樣,給病人動手術的時候,出了好幾次差錯。院長罵他說,你屬豬的啊。唐成愣了,說,院長你怎麼知道我屬豬的。院長被搞得哭笑不得。唐成最後還是離開了醫院,他在這座城市裏無聲無息地消失了,像水蒸氣一樣,蒸發到空中,我們就誰也看不見了。

一年後我收到了一個從麗江寄來的速遞包裹,包裹裏是一小瓶鴉片男用香水和一張鴉片香水的宣傳頁。畫麵上是一個全裸的模特,她佩著金色項鏈、鑽飾手鏈,穿著一雙黑色的高跟鞋,身子向後仰躺著,這是一種撩人的姿勢。在黑色的毛皮上,雪白的裸體呈現出一種醒目的美麗,半睡半醒的神情,半開半合的雙唇,演繹著女人花。包裹是消失了的唐成寄來的,他沒有在麗江做外科醫生,而是和當地的一個女人一起開了一間酒吧。他們相愛了,但是說好不結婚。他說男用香水是送給我的,他說他到現在還愛著那個李卉或是黃菊,他說女人真的是花,女人中的女人,叫做鴉片。遭遇鴉片,他情願中毒的。

一年以後,我仍然會去新梧桐咖啡吧二樓靠窗的位置坐坐,我固執地愛上了卡布奇諾的味道。我對出沒在咖啡吧裏的漂亮女人充滿了好奇。有一天我看到了四個女人,她們也坐在臨窗的位置上。四個女人發現我在看她們,竊竊私語了一番,然後又一陣輕笑。我也笑了,我喜歡女人的輕笑,不喜歡女人的大笑。這時候,我發現樓梯口一個穿薄毛衣的女人,她的頭發微黃而且卷曲,她長得跟李卉一模一樣。我走過去對她說,唐成說我是作家。女人笑了,攏了一下前額的頭發說,我對作家不感興趣,也不認識什麼唐成。我也笑了,我說女人像鴉片,這是唐成說的。女人想了想,點了點頭,認同了這樣的說法。這讓我感到開心,感到一次小小的勝利。我一回頭,看到玻璃窗外又有一場春雨綿綿不絕地飄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