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為什麼又回來呢?”她追問。
“有些麻煩……不得不麵對。”他說完垂下眼簾,細細品味紅茶的醇味。再次放下茶杯的時候對她頗有風度的一笑,“雖然不是情侶,但是我們可以當很好的朋友。如果你有麻煩或者躊躇,歡迎找我。”他說完伸出右手,她也隨之遞出相握,算是和平共處了。否則別人以為她舊情未了,或者氣量狹小。
季小清回家坐在軟沙發上,一手支頰,冷靜地回想今天夏啟亮的每個肢體動作和表情細節。她能捕風捉影到一絲危險氣息,卻又說不出哪裏反常。或許夏家的孩子從小便深諧交際之道且長袖善舞滴水不漏。不過麵對這個突如其來的“朋友”,她還要打上一個問號。
十月八日夏洛集團例行月初會議上,夏名遐端坐在橢圓長桌的正前端,餘下各股東及高層經理分列兩旁。
夏明香已經跟小兒子一起回美國了。夏明珠對夏名遐避而不見似乎不願承認他現在的身份,因此她的座位暫由宋琦玉代為出席。
而宋琦玉對麵端坐著夏啟亮。與夏名遐疏離的氣質相比,他風度翩翩俊朗善談的形象似乎更受其他高層在私下的待見,也或許是因為他也曾多年擔任副總有關。現在夏名遐任職董事長,夏啟亮隻在後勤部任職中級員工,因握有股份所以同宋琦玉一起出席例會。
“那麼開始吧,先談明年年初的遊樂園開發案。”隨著夏名遐話音落下,會議室內響起閱讀資料的“唰唰”聲。
夏啟亮手裏翻閱資料,卻抬眼看了宋琦玉一眼。宋琦玉接到信號,忽而朗聲道:“等一下,還有一個人還未到場。”
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
“誰?”夏名遐眼角帶笑,倒是看看她要玩什麼花樣。
宋琦玉起身走出會議室,回來的時候手上推著輪椅,椅子上坐著一個頭頂花白半禿的老人,整張會議室內發出輕微的議論聲和詢問聲。許多人都不知道這個老人是誰,但是夏名遐知道,他眸眼微微眯起,淺淺含笑。他們倒是把夏董瑞的胞弟,也就是夏二爺,現在夏家最資曆的長者請出來了。知道法律途徑上行不通,所有改走宗親輩分策略了?
隻可惜,夏董卓並不太了解公司運作,他天生腿疾無法行路,完全被從小聰慧過人的夏董瑞掩去光華,桌子上認識他的人還真不多。
宋琦玉將老人推到夏名遐座邊,夏名遐對他微微一笑,“爺爺好。”
隨著他這聲問好,桌上的人臉上瞬間起了各式各樣的神色。
“嗬嗬,堇玥的孩子,長得真像啊……”老人感歎了一聲,繼而問道,“你們剛才在談論什麼呢?”一副興致高昂的樣子。
“明年年初西區遊樂園開發案,器材已經和國外設計師及國內製造商談妥……”夏名遐剛起了頭,夏董卓打斷道,“西區城郊那裏?離夏家主宅那麼近不好吧……”
整張桌子上的人靜默,彼此交換眼神。
夏啟亮細呷了一口咖啡,掩飾唇角的笑意。請動夏董卓,說服夏董卓,他可費了不小的勁兒。雖然夏董卓幾乎完全沒有資格對夏洛公司運行指手畫腳,卻礙著輩分,使得夏名遐也不得不顧及。這戲真好看。
夏名遐嘴角浮起笑意,合上資料,恭敬道:“爺爺說的很正確。我會讓人重擬一份設計案。今天幾個案子也談得差不多了,爺爺難得來一回,不如讓我帶您參觀一下公司吧。”他起身,推著夏董卓往外走,一場會議便草草收尾。
宋琦玉噗嗤笑了出來,看向對麵的夏啟亮,用眼神示意他到外麵講話。
“你這招真不錯,夏名遐勢頭正盛,是該提醒他一下在夏家的輩分。”宋琦玉聲音曼妙,蘊含極大的喜悅。
夏啟亮但笑不語,這才剛開始,他不能笑得太用力。
“可是你也看到了,他完全在搪塞二爺爺,爺爺也不可能每天出席會議,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宋琦玉抬眸看向夏啟亮,剔透晶瑩的黑色眸子,卻散發幽深的光華。現在她隻想一心絆倒夏名遐,因此十分歡迎有人聯手。
“我們還需要更有力的合作夥伴……”
外頭陽光正盛,灑落在半黃半綠的枝葉上,灑落在前後緊隨的車頂上,灑落在匆忙前行的路人上,繁忙的大都市,瞬息已萬變。
秋日的天氣愈發寒冷,空氣幹燥,街邊的樹葉已經完全泛黃,風過之處滿地落葉。
晚上九點夜色正濃,浮雲攏月。昏黃路燈下,一輛林肯車在公路上駛過,車後落葉飛舞,莎莎作響。 林肯車駛入住宅區後放低速度,最後停在自家院裏的停車場上。
傅景曦從車中走出,卻見到另一輛未曾見過的車子。灰蒙蒙的顏色,普通的型號,是誰開這樣的車子來訪問?
他到家後見到母親正悠閑地坐在沙發上逗貓,那隻波斯貓愈發肥胖,眨著碧藍的眸子向他看來。謝湄也見到兒子,笑道:“回來了。”
“媽,家裏來客人了?”
“嗯,你爸在書房裏跟客人說話呢……”
書房裏,傅明棟坐在書桌後頭,雙手落在腹部十指交叉,氣定神閑。桌上的清茶已經冷卻,卻仍散發著清雅的香氣。
夏啟亮坐在他對麵的長沙發上,左腿優雅地覆於右腿上,嘴角笑起,眼中卻仍保有警惕,“傅老剛才說的話……讓我真的很意外。”他微挑眉,指尖在沙發真皮表麵上輕彈打了下。
“你沒有必要對我防備,你一直都是我非常欣賞的後輩。我和堇深相識多年,他的案子我幫不上忙,但我曾到牢裏探望過他一次,”傅明棟的眼裏浮現倦意,交握的手指卻下意識收緊了,“我知道你才是他最中意的夏洛集團接班人,我自然會幫你到底。”
傅明棟傾身向前,書房內橘色的燈光落在他臉上,顯得那對充滿野心的眸子深沉鋒銳。“隻要你用我剛才說的那個方法,我有十成把握可以將夏名遐一舉拉下馬。”他的指尖隨即重敲桌板,在寧靜的書房內扣出“啪”得一聲響。
夏啟亮眼眸微動。轉瞬過後,他不置可否道:“我自然會充分考慮這項合作。今天有些晚了,太晚回去免得人疑心。傅老,”他走過去跟傅明棟握手,傅明棟立即站起身與他相握,“下次我再找你深談此事。合作愉快。”
“哈哈,歡迎你下次來。”傅明棟送他下樓。
夏啟亮盤算著剛才的那番話。如此看來,要將夏名遐拉下馬並不難,可是傅明棟圖的又是什麼?沒有更大的利益怎麼能趨使他如此堅定立場與自己一個戰線?再者,夏名遐可以倒台,但絕不能是現在,他必須先確立他是夏洛第一順位繼承人的地位後再將夏名遐一舉鏟除……
從二樓下來,兩人與傅景曦母子正巧打了個照麵。
傅景曦怔了怔,完全沒有想到會是夏啟亮出現在這裏。但他沒有表現在臉上,而是跟母親一起送他離開。隨後跟父親來到書房裏,關上房門,坐在剛才夏啟亮坐過的沙發上,麵向傅明棟說道:“爸,我真的不知道你想幹什麼了……”
傅明棟輕輕一笑,給自己點燃一隻雪茄,“再猜猜看。”那語氣,像在逗弄孩子。
“你在引火自焚。”
“哈哈……”傅明棟朗笑起來,“他會知道真相嗎?夏堇深怎麼死的隻有我和夏名遐知道,夏名遐會去告訴他?”
“夏叔叔的死是意外,卻是你們聯手策劃的風波……夏叔叔當年害了兩條人命,現在賠回來了。事情到這裏該結束了,可你為什麼又讓它繼續下去?”傅景曦越發心寒,他知道夏堇深不是善類,卻覺得自己父親也在走上夏堇深過去的路。
“你不知道我的把柄落在夏名遐手上了嗎?”
“……你還在使用那個賬號?”
傅明棟斂下笑意,“那個賬號的事原本隻有夏堇深知道,他負責家族裏夏洛銀行那塊,後來夏名遐接手後竟然從幾十萬賬號中查出端倪來……”
傅景曦已經失去言語。他有時會感到無能為力。他眼睜睜看著父親所作的一切:跟夏名遐聯手絆倒夏堇深,一來以為從此埋藏特殊賬號的秘密,二來職位又大進一步,更方便安插自己的勢力。而他眼看著這一切,不能阻止不能告發,隻能讓自己和季小清都遠離這些。
然而現在事情更加升級,傅明棟意欲聯合夏啟亮絆倒夏名遐,在兩兄弟的龍爭虎鬥中成為兩方最大的依靠,均衡兩旁勢力做大自己威望……
“爸,你真的有信心,一切都能如你預料嗎?”傅景曦喉間幹涸,說話少了份力道。
“不能又如何,已經沒有退路了。你是不是忘了你當初為什麼和顧妍琦分手?”傅明棟知道自己的兒子足夠聰明,卻不夠心狠,便拋出一句重磅炸彈。
傅景曦瞳孔皺縮,十指下意識曲起緊抓沙發真皮表麵。當年的事,剩下更多的是苦澀和屈辱,好像一個結蓋的傷疤,卻挑開蓋子,露出血肉。
“我知道你當時有多不甘心。我那時說過,等我十年,待我腳跟站穩,就是將夏家這棵大樹連根拔除的時候了……”
傅景曦側過臉去,避開過去的回憶,“我現在已經不愛顧妍琦了,並不是裝出來的。夏家倒不倒我一點興趣也沒有。”他突然站起來,走前兩步,定定地看向傅明棟,“我不幹預你做的事情,隻是,請不要太狠心手辣,我不保證我不會走到你的對立麵去……”他說完提步走向書房正門。
傅明棟右手握的那隻雪茄落下一簇煙灰燙到他手背,這才使他從方才傅景曦說的話中驚醒過來。
“你給我回來!”傅明棟暴怒地吼道,“在你享受我提供給你的優越物質時你有資格向我這麼說話嗎?那輛林肯車是從天上掉下來的?美國商學院是誰給你聯係的?”
傅景曦頓下腳步,回過身來,橘色的燈光照得他的臉頰格外柔和憂傷,“是啊,你是我父親,我是你兒子,正因此我隻能漠視旁觀這一切,正因此我天天找朋友喝酒玩樂麻痹煩惱和擔憂,你帶給我,似乎不止是物質上的享受……”
隨著傅景曦的離開,書房內陷入一片寂靜。傅明棟很久都沒有回過神來,那根雪茄早就落到檀木桌上,垂下煙灰。
夏啟亮下車後發現二樓書房的燈還亮著,這個家除了他也就夏名遐住著。宋家的人都搬回去住了。他走入主宅,管家和仆人向他問好,他點頭微笑。然後徑直走向二樓書房,果然看到夏名遐拿著油畫板認真畫畫的樣子。
他輕扣房門,隨後走到夏名遐身旁,抱著雙臂笑道:“這麼多天還在畫這張圖?”
畫紙上有片綠色的草地,一群獅子獨自漫步其上。
“嗯,快畫完了……”夏名遐支應了一聲,用心勾畫獅子的眼神。
“很懷念在草原上的日子吧?無憂無慮快快活活的,”夏啟亮張開雙臂,轉了半圈,坐到沙發上去,繼續笑道,“又或者更喜歡呆在季家的日子?”
見他沒有回應,夏啟亮繼續說道:“我前幾天見到季小清了,她把頭發剪得很短。聽說女人失戀就去剪頭發,看來她心情應該挺低落。”
“是嗎。”夏名遐不溫不火地吐了兩個字,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不過她身旁有個傅景曦,應該不久就會走出低潮了。”夏啟亮說完站了起來,走到夏名遐身邊,左手摟住他肩頭,迎著夏名遐莫名的目光說,“女人到底是女人,誰給她溫暖她就跟誰走了。哈哈。”他在夏名遐肩膀上輕拍兩下,“晚安。兄弟。”
夏啟亮邁著輕快的步子走了出去,走回臥室的路上哼著自己最喜歡的意大利文版《卡門》片段。
待夏啟亮離開後,他撕下這張草原圖,露出底下一張畫紙。
無星的深夜裏,墨綠無垠的草地上,厚重的雨水壓垮一根根嫩葉,整個天地間潮濕粘稠。遠遠駛來一輛越野車,車前兩盞車燈散發刺目的光線,銳利得每次都將他從夢中刺醒。
這時他幾日來反反複複這場噩夢,並且那麼真實。他幾乎可以感覺到雨水打在臉上冰涼的感覺,可以聽到閃電劃破草原時的轟鳴,親眼看到那輛越野車像一個怪獸一樣侵入寧靜的草原……
他不敢忘記,他要畫下來,反複地回想。他可以肯定這一定是他大腦被人動過之前的記憶……
可惜,卻再也沒有突破,他想不起更多的事情。他將畫遮掩好,又蓋上畫布,最後回到自己的臥室歇息。或許那場噩夢又在等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