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世道 一(1 / 3)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

中陽裏村頭一處簡陋小屋裏傳出稚嫩的朗朗讀書聲。一位麵容枯槁白發蒼蒼的老儒生一手負後,一手捧著一卷已有些年月的簡冊,他念一句,四周圍他而坐的十個稚童就搖頭晃腦地跟讀一遍。

這位已年近花甲的老儒生姓馬單名維,不是正宗中陽裏人,與林家一樣,據說也是五年前才從不知何處遷徙至此。他比李幼娘母子早幾個月來到中陽裏,與林家不同的是,他孤身一人,沒有妻兒沒有父母,孑然一身。

當初他來到這僻靜的中陽裏,好似一眼就喜歡上這裏,於是在其他裏民默許下選了村頭的一處廢宅,親手翻修後就當是自己家了,這座隻有兩間簡陋屋子外加一小片空地的院子就是這位老儒生的居所。

大概一年後,他覺得裏民對他挺好又是分地給他種糧農忙時又會熱情幫忙,得為這些純樸裏民做點事,而他沒有其他技能,農活還不如裏民,不過他認得一些字,讀過一些書。

於是他就把自家的一間空閑屋子騰出來當作學堂,教裏民的孩子們識字讀書,不說能讓那些從未碰過簡牘的稚童們日後能封官加爵,至少能讓他們多認幾個字總比一字不識好。

老儒生的第一批學生就是劉季、劉交、盧綰三人,林啟年雖也跟著他們三人坐在學堂裏,但當時還是憨傻的他根本聽不懂,更認不得那些隸書,算不上是老儒生的學生。他隻是喜歡跟著劉季他們三人,他們去哪他就去哪,哪怕不認得那些字,聽不懂老儒生在講什麼,他也愛坐那裏,不做什麼,就隻是樂嗬嗬看著老儒生念一句,然後他那三夥伴跟著念一句,好似這種場景很好笑。

隻是他這三玩伴除了憨厚老實的劉交比較聽話外另外兩個家夥都不是安分的主,經常搗亂,有時老儒生念了下一句,他們故意念首句,氣得老儒生隻能揚起竹鞭做做樣子,因為打又不能打,何況他們根本不怕打。

灰心喪氣的老儒生實在沒辦法,指望劉季盧綰聽話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於是他就把目光落在那憨傻小少年身上。老儒生很有耐心地教憨傻少年識字讀書,隻是無論如何教他也不懂,隻會跟你傻笑。老儒生隻能哀歎一聲把精力放在還算孺子可教的劉交身上。

自劉季盧綰劉交三人“畢業”後,老儒生就收了如今這十個總體來說比較聽話的稚童,這才讓前者有了身為夫子的驕傲。高興之餘,老儒生就在長形木板上規規矩矩寫下“馬公書院”四大隸字,然後把字刻出來再以濃墨塗抹掛後在大門口上方,決定後半生就以教裏民後代讀書識字為己任了。

此時,這塊簡陋牌匾下的台階上坐著兩個年齡相仿的少年。

一人大概剛從田壟回來,挽起的褲腳衣袖都沒來得及放下,連手腳都沒怎麼洗幹淨還帶著些許泥土,反正全身都是髒兮兮的,他就不嫌髒,可能坐累了就直接躺在台階上,雙手作枕,興許是早已習慣如此,這樣躺著他也不覺得膈背,嘴裏還叼著一根從田壟裏折下的稻稈,悠悠把玩。

一人一身白衣,隨意坐在第三級台階上,沒有像身邊同伴那樣直接仰倒而躺,視線看著麵前不遠處正在曬稻穀的灰衣少年。

三人都沒有說話,周圍隻有劉交曬稻穀時發出的莎莎聲,以及院裏屋子傳來那些稚童朗朗讀書聲。

林啟年沒有閑聊的意思,靜靜聽著屋裏傳來的《詩經》十五國風之一《國風.秦風》十首詩歌之一《蒹葭》,沒來由陷入沉思。

時間跨越兩千兩百多年,還是那熟悉的語調,熟悉的字眼,仿佛瞬間回到高中課堂上,自己正捧著語文書在細細品讀這首《蒹葭》。

他又想起了前世生活和工作的不如意。

想起了追逐了五年的網文夢卻依然原地踏步的悲催人生。

想起了很多人很多事。

最終還是盧綰冷不丁的一句話將林啟年跨越兩千兩百多年的思緒拉回來,“小年,你說我們以後是不是就隻能呆在這裏老死,不會有一番作為啊,感覺一輩子蒙在這山溝裏很無趣啊。”

林啟年淡然笑道:“想那麼多做什麼,過好當下就成,人得知足才能常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