泗水郡豐邑縣轄下有一座名叫中陽裏的小村子,這座不起眼的小村子規模不大,隻有二三十戶,戶與戶間相互緊鄰,皆沿山而建,麵朝田壟,背靠青山。
這座不說在泗水郡哪怕在豐邑縣都籍籍無名的小村子可謂“魚龍混雜”,僅二三十戶就有七八個姓,有姓趙的有姓錢的有姓馬的,其中以盧、劉兩姓最多,占了將近一半,最少的是姓林的,唯有一戶。這戶看著有些“形單影隻”的林家人口也少得可憐,堪堪兩人。
一個眉清目秀卻天生憨傻的少年。
一個清麗脫俗卻早年守寡的寡婦。
這對孤兒寡母不是本地人,據說他們五年前才遷徙至中陽裏,當時他們可謂孑然一身,除了兩個大包袱,就隻剩下兩個蓬頭垢麵的一大一小了。
他們初來乍到,沒有多餘碎錢,出發時所帶盤纏基本都在路上花光了,又無親無故,真可謂無依無靠無錢無糧,當時這對母子站在村口,除了不知處境隻會看著那些圍觀之人傻笑的稚童,背著兩個大包袱的婦人那美麗的眼眸裏隻有無奈。
大概覺得這對母子可憐,倒有一位姓盧名隱的男子站了出來,說願意暫時收留這對母子,然後他建議大家一起出力把他家旁邊那處荒廢多年的廢宅給翻修出來給這對來自異鄉的孤兒寡母住,緊鄰廢宅另一邊的劉家跟著附和,於是就在中陽裏人熱情幫忙下,這對孤苦伶仃的母子二人終於有了歸宿。
這位不知是不是因為貌美才得到眾人爭先幫忙的婦人卻並非“人如其名”,人倒長得有模有樣,直接秒殺同村婦人。可名字就不存在什麼優勢了,與這個世上絕大多數女子一樣普通,姓李,因為在家中姐妹裏排行最小,她老爹就隨意給她取了一個幼娘的名字。
相比而言,她那憨傻兒子比她“人如其名”多了。不僅人長得英俊,名字也美,林啟年。當時那位最先站出來幫忙的盧隱知道後就開玩笑說,你這孩子雖然腦袋不大靈光,但好歹人長得好看,名字更是取得“有學問”,我家那盧綰要不是因為托書院先生幫忙取名估計就跟老劉家那四位兒子一樣,從大到小直接取名劉伯劉仲劉季劉交了。
當知道孩子名字是他爹取的,那位熱心腸的莊稼漢還伸出大拇指讚了一句,你夫君可真有學問。當時李幼娘隻報以甜甜的淺笑,並未多言。盧隱倒是個識趣之人,也不愛八卦,並未就此話題去刨根問底問人家夫君如何如何,為何隻有你們母子二人流落至此。
林啟年不論是長相還是名字都可冠絕中陽裏,若非癡傻模樣日後不說有一番作為,娶個如花似玉的姑娘那簡直易如反掌,隻可惜造化弄人,上天給了你一副好皮囊,為了公平起見隻好讓你癡癡傻傻了。
大概有人覺得林家母子二人還不夠可憐,反而嫉妒他們比自己好看,既然在李幼娘身上占不到便宜,就在林啟年名字上做文章,於是就有心懷不軌之人“強行”給這癡傻少年亂取小名,有叫傻年的,有直接叫傻啟年的,更直接的就叫林傻子,還有叫林家那傻子。尤其是覺得自家男人被那李幼娘勾了魂自己長相偏偏與人家相差十萬八千裏的婦人嫉妒心更重,一口一個林家那傻子叫得比幹農活都勤快。
興許是三家緊鄰關係相對較好的緣故,林家兩邊的盧家劉家不會那麼輕視林家母子,他們把那憨傻少年當正常孩子看待,隨李幼娘也叫林啟年小年。
盧家獨生子盧綰,劉家兩孩子劉季劉交,因年齡與林啟年相仿,四個孩子經常一起玩耍,他們更不會輕視林啟年,倒很喜歡林啟年跟著他們憨傻笑著,雖經常髒兮兮的模樣,但他們一點都不嫌棄,總是小年小年叫得親切,若有什麼好吃的,他們都會分一份給小年,有什麼好玩的,總會叫上小年。
上天總歸還是會特別照顧這位憨傻少年。一個月前,他們四人一起去山林玩耍,期間天空突然烏雲密布,很快一場磅礴雷雨傾盆而下,他們躲在樹下躲雨,不幸的是,劉家那四個孩子中最調皮也最無所事事的三子劉季和林家那憨傻少年意外遭到雷劈。
一死一昏。
劉家那人高馬大的劉季當場被雷劈成一根大黑炭,林家那憨傻少年醒來後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居然不再憨傻,簡直比正常人還正常。當時李幼娘看著清醒後與眾不同的兒子當場喜極而泣。
一人因禍得福。
一人因禍得禍。
劉家那劉季的死,林家那憨傻少年的靈智重開,都是天意。劉家不可能因為同樣遭遇意外,自家兒子死了,而林家那憨傻少年卻變聰明了就心生不滿或者嫉妒,那位姓劉名藏的老農隻能認命。
這一日,日斜西山,臨近中陽裏的一處山峰上,三個少年並排坐在一塊巨石上,斜陽照在他們身上,將他們的身影拉得很長。
左邊少年坐資隨意灑脫,一腳懸空,一腳踩在石上,那隻握著一根雜草搖擺不定的手放在這隻腳膝蓋上,嘴裏還叼著一根雜草把玩。
中間白衣少年興許是累了,雙手撐在身後,神情恬淡。
右邊青衫少年中規中矩坐著,雙手搭在膝上,顯得安靜老實。
從左至右,分別是盧家這一代唯一男丁盧綰,林家那因禍得福靈智重開的林啟年,劉家劉藏最小兒子劉交。
他們以前經常來這裏看夕陽西下,俯瞰峰下群山圍繞的小村子,隻是以前是四人,如今少一人,少了他們中年齡最大也是最調皮的“孩子王”劉季。
以前那憨傻少年雖也經常穿白衣,但沒有如今這麼幹淨,出門沒多久就髒兮兮了。
以前那白衣少年不會這麼安靜坐在那裏,他總是圍繞巨石嘻嘻哈哈奔跑,哈喇子流了一嘴直接用袖子一抹就了事。
以前那最調皮的大孩子來這裏經常都會站在這顆巨石上,指著下方唯有二十多戶的小村莊大言不慚地說,等我劉季發達了,我一定要把我們中陽裏建得更大,更美。可轉念一想如今世道,那位人高馬大的孩子王又沮喪地低下頭唉聲歎氣,感慨一句,生不逢時啊。有時他還會獨自一人躺在這巨石上,雙手為枕,嘴裏叼著一根雜草,就那樣睜著大眼看著明朗晴空發呆。
三人沉默,大概還是沒能從劉季之死中走出來,誰都沒有說話。最終還是天性同樣活脫的盧綰打破這壓抑氣氛,他看著身邊白衣少年那精致幹淨的臉蛋,用力搓了搓臉頰感慨道:“感覺在做夢啊,這一切來得太突然了,既傷心又開心,劉大兄走了,你腦袋瓜好了,我現在都不知要該感謝那道雷還是痛恨。唉……天意如此,我們也隻能麵對現實。”
林啟年淡然笑了笑,沒有說話。
其實隻有他心裏清楚,現在的他已不是過去那個憨傻“林啟年”,因為他的到來引來那場雷劫,那天,那位人高馬大的孩子王劉季與那憨傻少年都死了,他從現代穿越而來不過占據了那具皮囊還算不錯的身體而已。經過一個月時間他才適應這具皮囊並漸漸接受這個身份。而通過這個皮囊原先記憶,他也清楚了這是一個什麼樣的朝代。
這是秦朝,秦始皇還在世,但從原主成長過程的所見所聞,他基本可判斷出現在離亂世也沒多久了,因為天下苦秦久矣,比如各種苛捐雜稅、徭役比以往多了不知多少倍。目前他雖還無法知道亂世究竟什麼時候到來,但他知道一個即將風雨飄搖的時代很快就會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