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7章(1 / 2)

早晨開門一看,滿世界銀裝素裹,看得人血脈賁張,虎伢子、德伢子、輝癩子當即打起雪仗來,三個人在屋前追來逐去,宏寶笑吟吟地站在門口,牙齒白雪般潔亮。睡一覺,他的心情明顯好多了,老麻怪被他撇在一邊暫時不管了。

也是的,老麻怪若是在外麵混不下了,一定會回來找他們的。他們要擔心也沒用。還不如快快樂樂、輕輕鬆鬆打一場雪戰。劉虎朝德伢子和輝癩子使了個眼色,三個人突然朝宏寶發難,雪球劈裏啪啦在他身上紛紛炸開,宏寶大叫一聲,彎腰抓起雪就朝他們打,一邊朝屋裏大喊:“爛鼻膿!爛鼻膿!快來幫我啊!”

可喊了半天,都不見爛鼻膿跑出來,“停!停!停!”宏寶掛起了免戰牌,他想回屋看個究竟。幾個人跟著他走進屋裏,發現爛鼻膿早醒了,像一隻懶貓一樣把被子捂得緊緊的。

“怎麼了?啞了還是聾了?要你幫老子也不應一聲?”宏寶埋怨爛鼻膿。

爛鼻膿有氣無力地說:“我的頭疼,全身沒半點力氣……”

爛鼻膿的鼻音很重,宏寶蹲下來,用手在他的額頭上摸了一下,“呀?你感冒發燒啊?多久了?”

爛鼻膿說:“一早醒來,我就感覺不對勁。”

劉虎說:“我去買感冒藥吧。”

宏寶嗯了一聲。劉虎正要出門,他突然像記起了什麼,忙掀開被窩,去看爛鼻膿的腳後跟,發現有些紅腫,便對劉虎說:“再要一些消炎藥來。這個卵人,想不到身體這麼差,沒搞兩下,就病了。”劉虎應聲跑出去了。心裏想,一定是昨天上街乞討時著涼了。這麼冷的天氣,劃破腳後跟,還要把半截小腿露在外麵,不感冒才怪呢。看來這三百六十四元五角錢也要付出相應的代價。德伢子還嚷著大家都去乞討呢。若真的都這樣去討,今早晨可能全倒在床上起不來,連個買藥的人都沒有。宏寶那時劃破腳後跟乞討應該是在夏天吧,他沒想到這一招在冬天並不適合。

是在給爛鼻膿買了藥回來的路上,劉虎突然很想回家去看看父母及兄弟劉龍。劉虎不知自己怎麼了?他想或許是雪天雪地的緣故吧?白雪常常讓人的情緒失控,劉虎其實已經不打算回去看他們了,但今天,他還是決定回去看看。再過幾天,就是新千年了,也不知為什麼說是新千年?新千年的真正含義是什麼?劉虎也不清想。可如果現在不去看他們,以後再去看,那就意味隔著新舊兩千年。

把藥給爛鼻膿吃下,劉虎向宏寶請假,宏寶要給劉虎一些錢,買點東西提回去,說是父母雖然對他不好,但他不能對父母不好。劉虎點點頭,但沒要他的錢,說自己還有點錢。

劉虎是在大家傾慕的眼神中走出房子的。劉虎一點一點地踏著積雪往前走,腳步有一些怯意,他想起了很多往事,很多不堪回首的往事。雪天裏容易流淚,雪太寒太白,刺激眼睛容易流淚。劉虎的眼淚莫名其妙流出來了。劉虎想,是應該買點禮物回去,他要讓父母知道,他不再是一個累贅,他能自食其力了。

劉虎買了一條煙和兩瓶酒,在積雪的街上飛快地跑起來,他跑過了湖南路,轉到太白路,進入紫薇巷。劉虎小時候就住紫薇巷。再過兩分鍾他就可以看見父親劉輝和後母李曉媚。劉虎停下來,不跑了。站著喘氣的時候,劉虎突然覺得自己應該換一件更新的衣服來。身上的這件棉襖雖然新,但被他穿得有些髒了。後母李曉媚是個極愛幹淨的人,他再不想讓她看不起自己。

但劉虎的擔心完全是多餘的。因為他沒有找到自己的家。兒時玩耍的青石板街道現在成了一個巨大的建築工地。以前那些古舊的木質樓房已蕩然無存。劉虎向一個建築工人打聽這裏的人的去處,建築工人用一口難懂的方言告訴劉虎,這裏的房子早在四個月前就全部搬空了。至於那些人搬到哪兒去了,他一點都不知道。劉虎又向周圍的居民打聽搬遷的人們。那些居民以一副劫後餘生的口吻告訴劉虎,那些人搬到很遠的郊區去了,而且分散得很。也難怪他們口氣中有種欣喜,在老城區住了大半輩子,誰願意搬到那麼遠的地方去呢?他們開始聽說這條街頭要搬遷,以為自家的房子也在搬遷之列。誰知推土機推了大半條街卻在自己家門前打住了,心裏頭當然有種說不出的慶幸。

劉虎不知到哪裏去問父親的下落,父親的去處也許隻有政府知道了,說不定連政府都不知道。劉虎提著兩瓶酒和一條煙找了個角落坐了下來。是的,他是不喜歡父親,但他畢竟是自己父親。他一直沒來看他,並不意味他永遠不來看他。他以為隻要他住在這裏,他隨時都可以來看他。現在他來到這裏,發現不但見不到自己的父親,而且連自己小時候生活過的地方也沒有了。想起這些,劉虎的眼淚又沁出眼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