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鬱而醇厚的鄉土民情
——王樹理散文集《灶地背影》
馬瑞芳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一方水土養一方文化。
所以,別林斯基說:越是民族的,才有可能成為世界的。
回族雖是散居民族,地域特點卻常成為作家成功的標誌。張承誌雖是北京人,但我更樂意宣傳他的祖籍濟南,其作品雄放中不失秀麗,或許得益於天下第一泉對其先人滋潤。當然,真正滋養承誌的水土是內蒙草原和西北黃土高原。不到草原,不受大漠薰染、額吉厚愛,寫不出膾炙人口的《黑駿馬》;不變成徹頭徹尾的西北回回,寫不出銳利深邃的《心靈史》。承誌在《以筆為旗》中親切地以弟弟相稱的王延輝成為回族作家中的高手,恐怕也緣於拜水土所賜、圍繞著禮拜寺街老少爺們大做巧做文章的結果。來自魯北的回族作家王樹理,同樣有鮮明的地域特點。他的散文集《灶地背影》追溯重要而鮮為人知的史實和人物,展現濃鬱而醇厚的魯北鄉土民情,翔實而精彩,樸實而厚重,讀之如嚼橄欖,回味無窮。在人們印象中,魯北似乎跟鹽堿地、跟落後聯係在一起,樹理卻獨具慧眼一既是曆史的,又是出於鄉情的將目光久久地、深情地停駐在古代文明史上留名的先哲身上:明代前後七子借運河之便,將德州當成鼓吹文化複古的陣地。臨邑邢氏兄妹(邢侗、邢慈靜)和平原謝氏父子(謝升、謝方山)等陣容龐大的創作群體,成為文壇不可低估的力量。他們筆下特殊的魯北風情更是美倫美奐:千家小棗射雲紅,顆顆紅珠壓枝圓。樹理由此得出結論:故鄉是一個無處不在充盈著向上氣氛的所在,經過這種氛圍的煆打,一輩接一輩的人形成了一個共同的脾氣:寧折不彎。通過回溯曆史,尋找到、提練出可貴的地域精魂,應該比民風、民俗更重要。
除個別清初詩人外,還很少有人描寫鹽民生活,樹理偏偏以灶地背影為書名,是他用心良苦之處。因為,在這片曾經淌血淌淚的土地上,正是灶地、灶丁、鹽戶、引斤這類今天已湮沒的字眼,負荷了沉重的曆史。昔日荒涼的灶地變成了棗兒紅、大豆黃、玉米綠、芝麻香的福地,烈日來往鹽池中,赤腳蓬頭衣離縷的鹽丁不複存在,一座座銀色鹽山卻拔地而起。灶丁成了主人,灶地成了寶地。一粒砂可看清世界,一顆鹽能透視曆史。舊中國的苦難,新時代的歡樂,盡收眼底。
中華回商是個有相當大曆史跨度、相當難以立論、資料既要深度又要廣度、描寫既須功底又須穿透力的題目。樹理以曆史學家的視野,哲學家的思考,詩化的語言,將這個難題把握住,拓展開。從穆罕默德到絲綢之路,從曆史到現實,縱橫捭闔,如數家珍。中華回商啊,當你經曆了生存的艱辛與創業的喜悅之後,在生存方式的選擇上,似乎把先人的聰穎與智慧升華到一個嶄新的高度。而那個高度一經融人新千年的主旋律中,就可以鳴奏出黃鍾大呂般的轟鳴。《運水悠悠路長長》則描繪了海上的絲綢之路一海上的香料之路與回族的密切關係。可以說,以文學語言研究回族這一優秀族群與中華文明血肉相聯的關係,是樹理散文中引人注目的部分,也是樹理作為一個回族作家特別值得注意的原因。這雖然跟他在省民族工作領導崗位上工作過有關,但《灶地背影》卻全然不是寫調查,打報告,而是文學地,藝術地演繹本民族曆史。這就是在大運河上辛勤勞動的窮回回的真實寫照,這就是流淌了兩千多年的京杭大運河生生不息的歌。
著墨不多的《銘記家訓》卻應該是樹理最好的散文。不靠資料,不搞考證,不發議論,隻用心,隻寫情。溫熙如春,情思如縷。自始至終充溢著動人心弦的母子之情,娘想兒,線也長;兒想娘,道也長。隻看賊挨打,不看賊吃飯。不怕沒好事,就怕沒好人。要做好人,須尋好友,引酵若酸,難得好酒。出3自母親之口,卻像大語言學家、大哲學家的至理名言。而且這絕對不僅僅是語言,是生活的主旨,是樹理人生成功的源泉和奧秘。
像樹理這樣年紀輕輕就官位不低的人,寫不寫文章,能不能寫出好文章,在一般人看來,早就是有棗無棗打一杆的事。可對樹理來說,努力寫出好作品,卻是極重要的人生追求,甚至可以說超過如何做更大的官兒。因為,文學對於他來說,不是功利追求而是精神享受,特別是,文學意味著愛一愛母親,愛故鄉,愛傳統,愛回回民族,愛古老文明的祖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