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章 半路上的庫車(6)(2 / 3)

看來佛窟的事阿木提確實說不清楚。他隻知道看護好佛窟。早先文管所每月給他發四百三十二塊錢,現在漲到六百塊。至於這兩棵樹的費用,全由阿木提一家無償承擔,樹不是文物,也不會有護養費。它的成長與死活隻有阿木提一家人操心了,樹不可能在幾十米厚的幹土層中,找到水分。它們長得越大,耗水越多。這是永遠要靠人養活的兩棵樹,阿木提一家每年從兩棵樹上的收獲僅僅是,秋天樹葉黃落了,阿木提把葉子掃起來,裝大半袋子,扔到拉水的拖拉機上,捎回家喂羊。有時風把落葉刮到荒山坡,樹下剩稀稀拉拉的幾片,阿木提也就不掃了。阿木提一家也不富裕,能把這兩棵樹養到啥時候,也不知道,也許過幾年我再來,樹死了。也許沒死,還長高了一截子。反正,我看這兩棵樹,遲早要縣財政撥一點款,和佛窟一起把它們養起來。佛和這兩棵植於幹土中的樹一樣,都需要人養。佛在庫車被供養了一千多年,人們不再供養它的時候,佛死了,剩下山體上千瘡百孔的佛窟。樹也一樣,你把它植在不適合生長的幹土中,你就得去養。養到養煩、養不起、沒人養了,也就死掉了。

但願克孜尕哈千佛洞的兩棵榆樹不會死掉。

兩個古幣商

在沙依巴克街一條小巷子裏,年輕的肉孜阿訇,做著一般人看不懂的古幣生意,從一扇不起眼的小木門進去,裏麵一間套一間迷宮般的小房子。在肉孜家裏可以看到庫車兩千多年來各時期的錢幣,自漢代以來中原各朝代的銅幣,以及從古絲綢之路上過往商人留下的許多國家和王朝的金幣銀幣。肉孜不做收藏,隻是倒賣。暫時賣不掉的留在家裏,日積月累,他留下的古幣已經成箱成櫃,其數量種類早已超過專門的收藏者。

肉孜阿訇很少離開庫車,不大知道一枚龜茲銅錢在廣州、北京的錢市上是什麼價。他隻是廉價收來,能賺一個自己滿意的數目,就出手了。他主要的買主是新城裏的小蘭姑娘。小蘭做了十幾年古幣生意,知道外麵行情。她也很少打問肉孜多少錢從別人手裏收來這些東西。常常是肉孜說一個價,小蘭覺得有賺頭便成交了。

肉孜早先做舊地毯生意,是小蘭把他引入經營古幣這一行當的,時間大概是九十年代初。那時肉孜在鄉下收購舊地毯,順便撿了半袋子銅錢,回來後也沒當回事,見鏽跡斑斑的,便倒在石灰盆中浸泡。這事不知怎麼讓小蘭打問到了,以五毛錢一枚的價格全部買了去。

聰明的肉孜阿訇不久後便打問清楚了,小蘭從他手中買走的銅錢,是新疆製的“建中大曆”,當時全國僅發現兩枚,每枚市價五千到一萬元。小蘭一下購得三百枚,成了錢幣界一件大事。這批古錢富了小蘭也使肉孜阿訇從此改行,專營起錢幣生意。他的生活,也從那時起一年年好轉起來,一開始騎毛驢、坐驢車下去找錢,後來改騎摩托車。房子也由早先的一間擴到現在的許多間。他和小蘭,成了庫車錢幣行的一對好搭檔。

肉孜漢語說得不好,隻會簡單幾句,無法到外地做錢幣生意。小蘭也隻懂簡單的幾句維語,很少親自到下麵的村子裏收購錢幣。他們自然而然地做起聯手生意:一個跑鄉下,一個守城裏。庫車遠遠近近的村子,以及和田、阿克蘇、喀什的大小村鎮,都經常能看見肉孜和他那輛紅色摩托車的影子。那些大戶人家的宅院、沒落貴族後裔的破房子裏、廢品收購站,以及銅匠鋪中,都有可能出現好東西。肉孜見什麼收什麼,隻要他認為是好東西:古錢、舊銅器、金銀元寶、首飾、羊皮書……統統弄回家。小蘭則坐守城中,從肉孜弄回的大堆破爛中找尋自己需要的東西。有些古幣肉孜不認識,很便宜就讓小蘭買走了。好在肉孜聰明好學,吃一次虧就長一次見識。他除了向同行請教,還專門學習漢字,翻閱錢幣書籍,漸漸地也懂得了一些錢幣的知識和價值。他和小蘭的關係,也逐漸變成兩個錢幣內行的交易。

兩個古幣商,多少年來就這樣倒騰著這片古老土地上的錢幣,從漢、魏晉時期的和田馬錢、龜茲“漢龜二體錢”(錢幣中鑄有漢文、龜茲文兩種文字)、察合台汗國錢、十七世紀後期的準噶爾“普爾錢”,以及貴霜、波斯、拜占庭等古老王朝的錢幣,都在他們手中彙聚,然後“流通”到各地。

一枚庫車出土的古錢,一般經過這樣幾個環節到達廣州、北京的錢市。先是一個農民翻地挖柴(或偷偷到古城遺址挖掘)時,一坎土曼刨出來,有時一枚,有時數枚或一堆。接著是聽到消息的肉孜阿訇,連夜騎摩托車下去,找到挖坎土曼的人。往往去晚了錢幣已經到另一個錢販子手裏,也可能一夜之間轉了三次手,從一個村莊倒賣到另一個村莊,價錢也翻了幾個跟頭,肉孜隻好多花錢買回來。不管多貴買來,肉孜都會再加上一個自己滿意的數字,賣給別人,這部分是利潤,他一般不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