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1 / 2)

北京人開始轉變了他們的態度,甚至搶在喇嘛之前幹起了修路工作。

目前最緊要的,是把三菱從泥漿中拖出來。車輪已陷下大半,這並不容易。

福建人和隨後趕到的廣東仔們開始上山撿柴。他們有一套很遊客的,銀光閃閃的高級餐具,與背景的荒涼格格不入。

我們幫著北京人和喇嘛,把一塊塊大石搬到車輪後。對麵,四川人做著同樣的工作。隻是他們的希望,遠較我們渺茫。卡車試著發運過幾次,皆無疾而終。

最後天色終於開始黑了。迎接我們的,將是高原寒冷與危機四伏的夜晚。

我們必須抓緊。福建人僅存的五包泡麵。十幾個饑餓的人。我們必須趕到鹽井鎮。

打開僅有的兩個手電筒,我們繼續搬運石塊。在泥流形成的沼潭中,我們堆砌出兩條車輪寬度的石子路。喇嘛拿出大麻繩,綁住我們車的後保險杠。最終,他們發動車子,倒車把我們的車拖出了泥沼。

所有人一起,又把四川人的卡車,咬牙切齒地移動了半公尺。

我們將做最後的衝擊。這將決定今晚我們能否在鹽井鎮吃上一頓飽餐,睡上一張不位於野外的床。

第一次又失敗。好在紮西師傅有了預備,及時退出,並未陷入泥沼。

第二次我們終於衝了過去。隨後,是喇嘛們的北京吉普和福建人。後來趕到的廣東人的車,在喇嘛們用繩子拖動的外力下,亦成功越了過去。

我們告別必然將在此過夜的四川人和他們依舊整個輪子都無法移動的碩大卡車,駛入茫茫的黑暗中。夜路如水,夜色深沉。所有人,不再有更多言語。隻是屏息望著車燈能照到的短暫地方,祈求著下一個塌方路段不再到來。

dme咪。

鹽井鎮隻是公路旁的山坡下,一條逼仄的小街。午夜十一點。隻有鎮口的一個修車鋪,亮著一盞昏黃的燈。

所有車都開去修。這般一天的折騰,任誰亦無法保證明天還能讓車正常上路。這一天,喇嘛的車換了輪胎,福建人的車壞了刹車片,我們的車幾個大零件都得更換,而廣東人的車已經在報廢邊緣。

我們尋見吃飯的小店。門已關上,透出隱隱燈光。喇嘛們敲開門。老板娘穿著睡衣招待我們。隨便挑了幾個菜。囑咐老板娘,熱一大鍋的飯。我們所有人饑腸轆轆,如一群餓狼。唯有微藍縮在牆角,昏沉欲睡,毫無食欲。

熱騰騰的飯菜,我們坐了兩桌。連央視的那兩位,也似乎已忘了那輛遺失在峽穀中搖曳的吉普。饑餓有戰勝一切的力量。

番茄炒蛋。蒜苗。紅燒排骨。隻是最簡單的食物。我忽然想起那些都市中吃著幾萬元幾十萬元一桌的豪華大宴的朋友們。他們此刻,必不能體會我們的幸福。

隻要一個吻,像鑽石般珍貴。大抵如此。

甘,我一口也吃不下。微藍縮在簡易木椅上,像一隻受傷的小貓。她從下午修路後便如此。輕微的高原反應,和一點點感冒。

我盛了一碗飯。很多塊排骨,一些蛋。微藍,你必須把這些吃完。沒有熱量,你會死掉。

吃不下。她可憐巴巴地望著我。

吃不下,不許睡覺。

她隻得艱難地咽食。中國頂尖富豪的千金,在舉目無親的高原上,被逼著吃下她平時或許完全不看一眼的粗劣飯菜。

熱量。卡路裏。城市女子畏若猛虎的名詞。在高原,這是珍貴的獲取。是生的希望。

幾乎每個人都吃了平日一倍的飯量。然後大家便都看著微藍吃飯。她不得不盡全力,把碗中的飯菜全部吃完。

我們開始尋找住宿。那是鎮上唯一的招待所。老板朦朧地發現一筆巨大的生意。每張床十元,房間裏有三至十張床不等。雖然那些房間,並不容易令人與住人聯想起來。

看見自行車隊的車都停在走廊上。我們殊途同歸。隻是他們已進入了夢鄉。

每個人都是一身的泥,但無人願意脫下外衣而入睡。因為可以想象,上一個這張床的主人,應該也是滿身的泥。

至於要求更換床單,我們顯然無法也不該對這裏抱有這種不切實際的奢望。

老板又一次要給我們一張大床。我們皆已麻木。最後我們分到了一個大間中的隔間。中間有三張床,但一張空著。

當塵埃落定,微藍卻變得興奮起來。雖然她明知明日五點就得起床,不然誰也不確定我們明天能否到達下一個城鎮。但微藍依舊興奮地跟我講著成都。那是我們的終點,亦是她的家。在她的描述下,一千公裏外的成都幾乎成了天堂之城。

就好像西遊途中的僧侶。想象著路盡頭的那個西方極樂世界,隨即便有了戰勝重重艱險的動力。

就好像城市中迷途的人如你我。想象著雲和山的彼端,鮮豔廣闊的花朵與空氣。於是便有了那麼多的詩歌與文學。音樂與照片。層出不窮的幻象。海市蜃樓。而最美的風景,卻在路邊隨時光匆匆流逝。

當曲終人散場,我們所珍惜的風光,亦隻是褪色的過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