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道人家懂什麼,就知道吃醋。”
“有醋吃倒不錯,隻怕連醋也吃不成。”
“你這話是何意思?”
“喏,你跟大王老唱反調,哪一個做國君的會喜歡像你這樣的臣子,真是不識事務。”
“你知道嗎,我對大王可是忠心的?”
“是啊,是忠心的。你是想擺架子,要大王來求你,可他偏不來。弄得十五隻水桶吊水,七上八下!”
“你……”
“我怎樣?婦道人家不懂,你是聰明,當初不聽範蠡勸告,不肯走,官大了還想大,現在倒好,整個王室統統遷走了,留守越國的官你也輪不著,還威風個啥!告訴你,你跟別的女人去,我要回楚國跟兒子走了!”
說完,文種夫人一雙凶狠的眼睛朝文種一白,鼻孔裏哼的一聲,便高聲吩呼仆役備轎,說完後肥腰一扭,入內取了早已準備好的細軟包袱,頭也不回地上轎走了。
假如說文種夫人早時離他而去,文種一定會謝天謝地的。可正是這樣一位與自己生活了大半輩子的,如此俗氣女人在講了一番聽來不堪入耳,卻又句句在理之言後斷然離開了他,此時他不僅不慶幸,反而產生了一種被人拋棄的感覺,不過還好,文種在懊惱之餘,想到了小妾媚媚,似一個落水之人撈到了救命稻草,“我要哄好她,使之老來有伴!”他急忙起身朝小妾房中走去。一名家奴跌跌撞撞奔過來,卻好與文種撞了個滿懷,文種剛想怒斥,那家奴卻氣急敗壞地說:
“老爺,不……不好啦,媚姨她……她……”
“媚媚怎樣?!”
“她……她……她上吊自盡了!”
“啊!”文種幹瘦的身軀頹然倒地。
就在此時,又一名家奴急急稟報說:
“啟……啟稟相爺,大王傳來口諭,命相爺速速進宮議事,宮車已在府門外伺候!”
當文種喪魂落魄地來到越王殿,勾踐已在殿上按劍而坐,文種叩拜畢,抬首時與越王那鷹隼般的目光交接,那凝重如鉛的目光是文種從未見過的,他不由心頭一陣顫怵。僵持片刻,勾踐開言道:“大夫久病不朝,不知身患何病?半年來在做些何事?”
文種道:“微臣常感心悸胸悶,四肢無力,醫者勸臣靜養,是以整日臥於病榻,不敢稍加走動。”
“果真如此嗎?”勾踐起身冷笑一聲複道:“孤聞說大夫與陳音交往甚密,陳將軍是大夫的座上常客,他在朝堂發難之前一夜,曾與大夫對酌小飲,陳音一介武夫,不善謀略,其唆使者是誰,文大夫不會不知道吧?”
“大王,你……”未待文種分辯,勾踐大步走向文種逼視說:
“計倪大夫出走,曳大夫稱老告退,此前兩大夫到過府上,你身為相國,事前不把此事稟告於孤,到底是何居心!”
“大王……”文種在勾踐咄咄逼人的氣勢下,步步後退,一時竟亂了方寸。
勾踐一雙鷹目仍直勾勾地盯著文種說:“大夫上察天文,下識地理,權謀機變,無所不曉,然三綱之理,人臣之道,大夫知曉否?”
文種見問,不敢不答,於是訥訥道:
“臣侍大王二十餘載,這些年中,微臣自思做到人臣知道,為王前驅不敢惜身,為王擘畫竭盡心智,臣是否稱職,大王您是最清楚不過的了。”
勾踐聽後,不停地負手踱步,半晌,他長歎一聲停步道:
“你匡扶先王和寡人二十餘載,這二十餘載中,於越屢遭強吳進犯,險遭覆滅,期間大夫盡忠竭智,才使瀕臨絕境的越國化險為夷,轉敗為勝,其功不可抹。然而你可知道,自滅吳後大夫一反往常,變得隻貪享樂而不顧大局,變得胸無大誌而目光短淺,你不順孤意稱病不朝倒也罷了,萬不該唆使陳音發難朝廷,並鼓動大臣離孤而去。
“更令孤痛心的是,你不該背孤私自策劃,擅自向周朝遞交國書,要挾周天子封孤為‘伯’,妄圖逼孤登上霸主之位!孤在霸台未曾歃血,已經表明不願稱霸。對此,四方諸侯人人盡知,天下百姓無人不曉。孤也曾敞開心扉,向大夫闡明不願稱霸之理。然你一意孤行,依舊我行我素,險些鑄成大錯,陷孤於不仁不義之境地,幸而賢良之輩通風報信,使孤及時作了挽回,然雖則如此,已經給國家和孤王蒙受不白,時至今日,大夫還有何言可說?”
文種至此才明白一切,此刻的他麵露愧色,冷汗涔涔,良久後方道:
“臣已知負王深恩,聽憑大王處置。”
勾踐朝文種一瞥,然後移開目光淡淡地說:
“倘若孤存心要處置你,也不會寬容你到今日了。”
“大王的意思是……”文種茫然地問。
勾踐沉思片刻,歎了口氣說: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隻要大夫能回心轉意,隨孤北上,助孤開辟中原基業,大夫仍可施展睿智,寡人不失賢相。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