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李公羊最後做出決策,落定那春秋七子部署之前,見到的最後一個人,正是老僧,那個夜晚風雨交加,眼見趙毅和公孫奇離開之後,老僧一個人潛入了觀星閣,而那個時候,他看到的是胸有成竹的李公羊。
在一襲黑袍遮蓋之下的那個智者仍舊在冷風中瑟瑟發抖,可看向自己的那眼神卻自信十分。
“聽鬼穀子說你能斷氣運長河?”
“那得看怎麼斷,如果是一指斷之,那天下無人能斷,天人也不行,如果隻是稍稍推斷其走勢,應當還是可以的。”李公羊輕笑,可他的傲氣盡顯,傲氣需有,縱使你為聖者,可我能做到的事情,這天下縱使是聖者,也做不成!
老僧在看到那股傲氣的時候,稍微對他有了一絲敬意,這股敬意是將他真正看作了同輩眾人,可他依舊有些怒火,如此天驕,倘若成了儒聖,那抗天之舉分明會把握大增,可這廝卻能入儒聖而不入,活像個欺世盜名之輩。
李公羊瞥了老僧一眼,看出了他的怒火,而他隻是繼續飲了一口酒來取暖,然後歎了一句:“聖者又如何,我入世前立誌,此生不提青鋒,不動武力,僅以平生之智,奉予心中明君,我李家,一文一武,足矣。”
“可你總是文能謀定天下人又如何?莫非堂堂人間第一儒,不敢抬頭望蒼穹嗎?”
“從前幼時總是喜歡抬頭望的,抬頭望時,壯懷激烈,於是恨不得拿出腹內那寒窗苦讀攢下的功底,修身治國平天下,可落到實處,總得一步一步來,於是就不喜歡抬頭,更加喜歡低頭看清眼前的路該怎麼走。”
說到這,李公羊看了一眼老僧,未卜先知一般的說出了一句話,了結了老僧心中的疑惑:“此天下,平亂世迎盛世者,必為唐,可安天下以立大人者,其氣運在西,亂天必楚。”
老僧能感覺到李公羊心中的那股傲氣,絲毫不在那些自己所見過的任何一個聖者之下,縱使是當世的第一儒鬼穀子,在他麵前仿佛都得低頭一般。
於是不知怎地,那壓製了許久的嗔怒氣卻莫名湧上了心頭,老僧身上有股無形威壓壓向了李公羊,他希望能看到這個倔強的中年人低頭,可他隻是看見這中年人身子顫的更厲害,可他那雙眼依舊如刀如劍,冷冷的看向自己,不為自己這氣勢所迫半點。
李公羊的麵前有一個棋盤,他的手抖得很厲害,可依舊有些力氣,他夾住了一顆黑子,放在了棋盤最中間,老僧感覺這天地之間原本盡在自己掌控中的勢反倒壓向了自己。
“我不入聖,是因為倘若入聖天下也沒有敵手,反而會成為一心修文的障礙,所謂道者,悟道何須天來認可,吾不入天境,不為儒聖,但如今的天下讀書人,誰能見我不折腰?”李公羊的語氣冷冽,可他身上露出的隱隱氣勢讓老僧知道他沒有說謊,此人若為聖,天下無人可敵,於是年長的老僧隻能在這個比自己小了好幾輪的李公羊麵前低頭。
李公羊沒有看他哪怕一眼,隻是又喝了一口酒,然後開始盤算著一些想法,然後心中有了一場賭注。
這場賭注,便引出了之後的種種故事,老僧每每想到那場賭局,心中總是忐忑不定,不知為何,如今的忐忑之中卻沒有半點對當年那個文才的責怪,當他想起當時的場景的時候,他發現,從頭到尾,自己都在李公羊的節奏之中,不曾擺脫,從那場棋局開始,他們兩人之間的談話主導,就已經變成了那個南唐文才。
身為很久以前的大雷音寺的住持,坐在那枯燥無味的寺廟之中的老僧還沒有開始掃地的時候,主要研究兩件事,一個是所謂的道,另外一個就是下棋。
在李公羊之前,圍棋分為縱橫十七道,但在他眼中,十七道的圍棋實在太過簡單,曾經有一次鬼穀子訪唐,其時二人的手談用的便是縱橫十七道的棋盤,二人共對弈十局,勝負五五分。
二人手談時究竟說了些什麼這件事情大抵現在活著的人隻有鬼穀子本人還清楚,但手談結束之後二人說的話天下皆知。
“十七道縱橫的變化終究是少了些。”結束那一場手談的鬼穀子意猶未盡,空餘此歎。
“棋道本身也應該如同天道一般變化無窮。”李公羊起聲附和。
“然也,我認為以你我的棋力下這天地之棋才有點意思。”
“這棋盤上,再多出兩道縱橫才再好不過。”
隨著李公羊最後提出的這個意見,天下棋道宗師全部棄縱橫十七道,改棋盤為縱橫十九道。
這便是文才的魅力,他人倘若說這棋盤變化太少,恐怕那些個宗師都要嗤之以鼻,你是何處來的書生,莫非紙上談兵不夠還要空口論棋?
可這文才和那聞名了一兩百年的鬼穀子一開口,這天下棋盤就得改,變化太少的棋盤那些個宗師如果再用,那他們都不用那兩位開口,就會被其他同輩嗤笑:“不知變通!”
老僧與李公羊對弈,自然用的是十九道縱橫的棋盤,那場棋中,兩人都閉口不言,隻是李公羊放棄用棋子,隨手一點,於是老僧也不用棋子,二人空有棋盤而不用棋子,但老僧知道,雖說李公羊用的是黑子,占了些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