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上了雙眼,老道用手輕撫在段豐喜的頭上,氣機牽引間,他看到了昔日舊夢。
十年前的那人,應是半殘魂魄,一半是那天上仙人,另一半則是那被奪魂的其人本身,氣機幾乎完全渙散,僅是憑著一絲執念存於人世間。
女子在觀內笑意濃,自己的大徒弟在觀外耕著自個兒弄得一個小菜園,那人就這麼步向道觀。
段豐喜感受到了來者不善,放下那耕鋤,問了一句客從何來。
那人僅是用手指了指天,然後上前而戰。
其餘的老道已是不忍再看,那女子死的坦然,一直看著段豐喜,嘴角笑意仍濃,在身死之前這世間最掛念的,不過那肯與自己廝守的男子。
這世間女子,是那陰陽之陰,柔腸百轉;世間男子,是那陰陽之陽,外剛而護陰。於是世間多有女子動人而死,為竊心者容,有男子擔負通天功力,亦敢坦然向死,陰陽之間,是大無畏。但那陽中一點陰和印中一點陽,自也是有那一二例外,世間萬法,皆有例外,正是那例外之人,例外之事,才有了璀璨星起的江湖。
“人間氣運,天上取得如此坦然麼?”老道輕語,其道袍無風已自起,此時老道望向屋外更遠,望到了西楚更西的那雲間天宮,望向那一扇若隱若現的登天門:“天上知人間有老道段淳罡乎?”
老道已不老,眉間有戾氣,胸懷一問欲問蒼天。
……
天宮之上有天人,天人之側,有怨氣重。
軒轅策眉皺的很緊,身體顫抖,在其一側,是諸多天宮之上的門徒或供奉一臉擔憂。軒轅策大手一揮,眾人如浪潮退卻般,退出了大殿。
此時,眉頭方展,軒轅策眼前有了一個與他麵孔完全一致的清影,隻是那清影滿臉怒容,隱隱之間有著鎖鏈透過清影全身,而軒轅策卻一臉坦然。
“別這樣看著我,你得知道,在你沒有完全融入我之前,我不會讓你散去的,否則我怎麼讓這具身體真的聽我的話?”軒轅策黑袍隨風起,笑中有譏諷,也有幾分憐憫。
那清影冷笑:“我兄長有一刀,可斬天人,相信我你見到的時候會十分頭疼的。”
軒轅策右手的食指與拇指輕輕搓動著,譏諷一句:“守天門人,也算天人,我倒要看看凡夫俗子如何斬天人。”
清影似用手指記人,似自言自語,也似對軒轅策的反諷:“是啊,凡夫俗子,從幾十年前開始,有一筆賬同李家兄弟有關,雖然李公羊之星宿黯淡,尚有南唐武才李公義,關於我自己更不必說,老屠夫的刀從來沒讓弟兄們失望過,至於我之後,你十年前的慌張布局,導致自身氣運大失,向那女子身上強行“借”來的運勢,也到了該還的時候吧。”清影輕輕皺眉,那鎖鏈透魂魄之深,還是讓人頭疼欲裂。
“沒有聽過,我觀他們,如螻蟻罷了。”軒轅策搖頭,似是覺得那清影有些討厭,用手輕招,將其灌回自己身體裏。
忘了是多久之前了,這天下本來就是天上人眼中的棋子,偶然之間卻發現這棋子之間居然互不攻伐了,開始看向更高處,開始看向那一扇凡人無法觸及的通天門,這天下之人好像自成了一方,有了下棋人,開始與天人博弈,於是才有了自己的下凡攻伐。
還記得當年那人讓自己下凡時說過的一句話:“你是我的棋,你得讓人間有天人勢,得讓那些個人知道,人不可與天鬥。”
軒轅策閉眼而思間,似想起了那個據說是天上文曲轉世的黑袍老者李公羊,和天上武曲下凡的半麵麵具遮麵的南唐武才李公義,惹得自己身後那人大不快。
那可憐的女子才最無辜吧,甚至都還沒有讓自己下凡,就被天上一道旨意,由那天宮中凡人除去了。
笑聲漸起,似嘲諷與天爭鋒的螻蟻,也好像在可憐某些可憐人,或許那個可憐人,就是他自己。
……
南唐觀星閣,坐在這裏的已經不是故去的黑袍老者,李公義站在那,看著觀星閣內的繁星點點,想著兄長給自己說過的話語點滴。
當時我的確有些怨恨兄長沒有護好她,但自己怨怨就罷了,你們這些所謂天人,有何資格,來參與我家中事,我李公義有一意境,喚作天問。
此時閣內無風,卻隱隱間有飛葉起,李公義閉眸,睜眼之後,李公義已超凡,氣勢卻在不斷攀升,王兄,聽說你有一問,恰好我也有一問,不知你何時問天,問這一場公道自在人心。
那江湖兒女嗬,是當江湖死,可當日勾得自己心腸去的那個女子,又怎地是死天道了?那些人,天宮之上有苟且的奴性之人,那就讓我李公義,讓你們看看何為人間自有錚錚鐵骨,江湖仍有武才通天。
李公義曾入江湖,卻沒有讓他的蓋世風華給想展示的女子看的機會,所以他恨了自己認為懷了一己之私,想要輔佐帝王統天下的兄長許久,恨他為何沒有護好那個女子。但後來,他發現原來自己錯了,我的兄長,隻能由我來恨,由我來嘲,你們這些所謂天人,有何資格?
半麵麵具之下,那蓋世風華已難遮掩。
佳人柔腸轉,故使英雄淚滿衣襟,道不盡,這許多愁,江湖兒女便作那一江春水,向天橫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