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袁淳風相比,令虛隻是稍晚了一步,就和軍卒一起陷入了重圍。
若換作平時,以令虛的武功,要突出重圍不算太難,因為在山林穀地中,金兵軍陣的優勢也打了折扣。
可是,令虛之前已接連惡戰了三場,尤其和武鬆一戰,不僅令他心神俱裂,也消耗了大量元氣。
待他衝出寺外,又遭遇金兵圍攻時,已是真元將盡,隻得陷入苦戰。
與金兵交手,令虛已經不是第一次。昔日在相州城下,在黎縣的龍鳳鎮,他已斬殺過了數以百計的金兵。
不過,孤身一人對戰金兵卻還是第一次。因為他所帶的那隊禦前營軍卒,與其說是在撕殺,不如說是在被屠殺。
血戰一場,令虛強鼓餘勇,在斬殺了二十餘名金兵之後,終於仗著輕功了得才殺出了重圍。
不過,在奔逃之時,金兵在身後又放箭追殺。此時的令虛已盡力竭,不僅周身罡氣已散,且回劍拔擋也已力有不及,有一支箭正中了他左肩。
帶著箭傷的令虛又狂奔了七八裏。直到身後再無金兵追來,他這才停下腳步,忍痛將箭拔出,然後用隨身攜帶的金創藥敷上,再撕下一截道袍包紮了傷口。
此時的令虛披頭散發,滿身血汙,道袍也已破碎不堪,狼狽之像平生未有。
但比外貌更狼狽的則是他的心情。
雖然撿回了一條命,但此刻的令虛已是惶惶如喪家之犬,他甚至不知道該去往何處?
回應天府?顯然不是條明路。
一則,他差事又辦砸了,官家很可能治他個有負皇命之罪;二則,既然官家已經起了殺人滅口之心,自然也不會再想見到他活著,再回應天府就是自投羅網。
其實,令虛不回應天府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官家的那陽虧之疾。
原來,在向官家進獻了從林妙處得來的藥方之後,令虛本指望官家可藥到病除,重振雄風,屆時自己必是功不可沒。可據汪伯彥探聽到的消息,官家服藥已有一月,卻依然不能人事,已是龍顏不悅了。
令虛本想著,此番若能辦好這趟差事,也算是將功折過,能夠繼續獲得官家的信任。可眼下,差事又砸了,回去自然是尋死。
可自己又該去往何處呢?
突襲太嶽嶺時,他就已經賭上了自己的前途和聲譽。就算聖手神針林妙守口如瓶,不會將自己所為傳之於江湖,可武鬆等人隻要還活著,他所做之事遲早會被江湖人得知,到時候自己怕是再無容身之地。
廟堂,再也去不得,江湖,也回不去了。
無論是武林盟主之夢,還是國師之願,如今皆已破碎,這不禁讓令虛心中萬念俱毀,茫然不知所往。
他望著遠處起伏的山巒,不禁悲從中來。
想自己一生從道,自十二歲拜入青城派門下,到四十六歲接任掌門,直至今日,這四十三年來,他勤習武功,專研道法,從無一日懈怠。
其道法和武功的修為不僅在同輩中出類拔萃,就連師父白清道長也曾言,今虛的武功造詣已是青出於藍,乃本門近百年來罕有。
也正是因為如此,白清道長在卸任掌門之前,就將混元氣的內功心法傳給了令虛,打破了青城派曆代立下的,非掌門不得習練混元氣的規矩。
令虛也不負所望,在出任掌門之前,隻花了五年時間就將混元氣練到了第七層。接任掌門之後,更是第三年就突然了第九層,成為青城派自立派以來第二位將混元氣練到最高層之人。
就此,青城派威名大震,數年之間不僅成了道教丹鼎派的南宗,更是在南方武林中聲望日隆,成為與南少林齊名的江湖大派。
不過,令虛最得意的並非是自己的武功修為,而是道法。這也是他自認和曆代掌門,包括恩師白清道長的不同之處。
令虛一直以為,道家子弟雖名為出家人,但修道之途卻不必拘泥於方內還是方外,所謂出世隻是修道的手段,而入世才是修道的目的。
以出世之心,得入世之果,方為大道。
要不然,道家修行,無論是求長生不老,還是為羽化升仙,若徹底放棄了滾滾紅塵,又有何意義?
而且,令虛一直以為,將身心融入世俗之中,以世俗之有為,修道家之無為,才是更好地宏揚道法,引渡眾生的光明之道。
正如道君皇帝,以萬民之主的身份尊崇道教,才使得道家之法廣傳天下,福澤蒼生。
當然,令虛不敢自比道君帝,更無意竊取君位,他隻是想借助世俗的權力和財富,將道法發揚光大。
這也正是決意投效趙杦的根本原因。
可是如今,他卻已身處世俗權力和江湖規則的夾縫之中。
就好像站在方內、方外的那道門檻上,本該是進退自如之地,眼下卻成了進退兩地之境。
“蒼天啊,天下難道真無貧道容身之處了嗎!”令虛不由仰天長歎。